程家的孩子多,需要操心的事情也多。程母生下小五三天后就下了床,在屋子里来回忙碌起来了。程母说,不敢再休息了,得赶紧准备过年的东西。
按理说,小五是农历十一月初八生,离过年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可是,程家吃的用的都得靠程母去安排。看着满院子疯玩的桃儿杏儿,听着暖儿不时地数落紫玉,还有整天乐呵呵地不太爱管闲事的程父,程母无论如何都在产床上躺不住了。
暖儿看着程母在屋子里不停地移动着一双锥子似的小脚,很心疼。她很懂事地对程母说:“妈,您在屋子里做些轻便的活儿就可以了,别伤着身子,万一落下月子病就不好治了。”
“嗯。”程母答应着,用木梳子轻轻梳理了几下头发,然后到上厢房的衣柜里去找孩子们过年穿的新衣服了。
程家值钱的家什没几件,上厢房的衣柜就是其中之一。这个衣柜是上箱下柜式的黑色纯桐木柜子,箱子的正面油漆着红色的牡丹花,边缘有雕刻镂空木质装饰。这是程母出嫁时的嫁妆,因为窑洞里潮气大,怕把箱子潮坏,程母就把箱子放在了比较干燥的上厢房。这个箱子,是全家人的财富所在和期盼,因为,家里的衣服被子等细软都放在了柜子里。程母一件件地整理着孩子们过年的新衣,脸上露出了笑意。这些老粗布衣服,都是程母一针一线熬夜缝制的。每个孩子都有一套,整整齐齐地放在箱子里,很排场。程母给紫玉的棉袄兜里还特意放了几颗花生,给暖儿的嫁妆上放了红布条。
“妈,您又在看新衣服?我也想看。”见程母在翻看新衣服,杏儿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
“杏儿,别捣乱,过年给你穿。去,看看你大姐闲着不?让她教你纺棉花。”见杏儿进来,程母急忙盖上箱子盖。然后,程母垫着小脚,探着身子去取放在厢房阁楼上的粗布。
“大姐去二爷家给小五挤羊奶了。妈,我帮您拿吧。”杏儿说着,轻盈地踩上凳子,伸手把一卷崭新的蓝粗布取了下来。
“杏儿,小心点。”程母扶着凳子,一边叮嘱,一边接过粗布,“家里就剩这些布了,我给你爹和你大哥他们再做件棉袄。”
“妈,我不要棉袄,想吃芝麻糖。”杏儿嘟囔着。
“到外边玩去,咱家哪里有芝麻糖?”程母说着,端起针线筐,胳膊夹着粗布回到了窑里。
杏儿见程母不理自己,就自己跑到院子里玩了。对于母亲的做法,杏儿有些不高兴,但也不敢吭声。她看着程母的背影,一边玩一边嘟囔:“咋会没有呢?我见大哥前几天回来时还吃过的。”
苍虎子不在家,紫玉也没闲着。她把家里过年用的米面都磨碾好了,放进了下厢房。看着下厢房里的缸缸罐罐都盛得满满的,紫玉开心地笑了。
“苍虎子这几天都没回来,莫非学校有事?”忽然,她听见大门口小学堂里传出的读书声,心里“咯噔”一下,“不行,我得去看看他。”
紫玉到正窑里和奶奶打了声招呼,就出去了。
“妈,俺大嫂呢?”暖儿提着一罐子羊奶,回来了。
“不知道啊!刚才不是还在磨头那儿磨玉米糁吗?”程母莫名其妙地看着暖儿,“怎么啦?”
“我回来时看见她往村东头去啦。”暖儿说。
“那她可能是去找你大哥了,我昨天还对她说,让她抽空去看看你大哥呢。唉,他俩成亲这么多年,也没个孩子。紫玉这孩子太老实了。”
“哦。妈,我去给小五热羊奶。”暖儿见程母说起孩子的事,不好接话,就去忙着照顾小五了。
十四岁的银儿,在邻居家学到了很多针线活的做法。在学针线的同时,也顺便帮了邻居家很多忙。邻居家把剩下的针头线脑给了银儿一些,银儿欢天喜地的回到了家,躲在厢房里给自己做了一双绣花鞋。
程母知道银儿有自己的主见,也不去说她。不过,有件事得和银儿商量:前几天小五过满月,娘家嫂子过来看望时给银儿提了个媒。程母一直想和银儿说这个事,可就是不敢开口。因为,银儿脾气倔,说不好她就会发脾气。还有,那户人家是一百多里外的深山里的,离程家太远。但是,那户人家条件不错,家里孩子少,吃穿都不缺,并且提亲给银儿的男孩子很本分,公婆也是实在人。程母觉得这桩婚事不错,思忖再三,还是决定和银儿商量。
银儿正躲在厢房里做鞋子,忽然听见程母喊自己,说是有事要商量。她急忙放下鞋子,到窑屋里去了。
程母很关心地看了看银儿,却见银儿很漠然地看着自己。程母心里不仅有些气恼,心想:“死丫头,我把你嫁的远远的,看你海思我不?”
程母娘家嫂子给银儿提媒的事和银儿说了,银儿并没有表现出强烈的反对。其实,银儿听见程母说自己的亲事,本来想心里不高兴,因为自己年龄还小。但是,当她看到程母满脸期待的样子,就感觉到心里凉凉的。她想,平日里程母也不爱见自己,在这个家里也没太多的温情,还不如早早地嫁了出去,也图个安静。于是,银儿看了看程母,低下头平静地说:“妈,您觉得可以就好,我没意见。”
银儿的婚事就这样说定了。程母说,等到暖儿出嫁后,过了年再给银儿订亲。银儿不说什么,可是,旁边的暖儿不知怎的,看着银儿就落下了泪。
晌午过后,暖儿把银儿拉到上厢房,说起了悄悄话。1
“银儿,这事,你可要想好了。五头那么远,听说回来一次,得走一天的路。成亲了,你想要再回来看娘家人,不容易。”暖儿看着银儿,很伤感地说。
“姐,没事的。我现在还小,出嫁还得几年呢。”银儿看着暖儿,无奈地笑了笑。
“银儿,这事哪里由得你呢?亲事只要订了,婆家说什么时候成亲就得什么时候成亲。你也知道咱爹咱妈他们,都是很守旧的。”
“姐,没事,我能顾住自己。”银儿说完,看着暖儿,“姐,再过几天你就该出嫁了。我听说,黄家那边的人有些不正干。”银儿看了看窑屋,低声地对暖儿说。
“这事,我也听说了。咱妈让咱爹去那边打听了,说那是别人谣传的。我想,可能是咱爹当保长,别人有些嫉妒,故意让咱家闹心的。”暖儿很感激地看着银儿,顿了顿,“银儿,你放心,现在咱们这里解放了,万一遇到什么事,会有政府给咱们做主的。现在不像过去,嫁过去后遇到问题就没办法了,只有受煎熬。”
“嗯。”银儿答应着,有些茫然地看着暖儿,心想,“不知道我和姐,谁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