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房
王东江
一宅分两院。
外院临大街,一排5间青砖瓦房;内院连住户,拔地而起二层小楼。
李家两媳妇,英和莲,小镇梧桐树上栖着两只凤凰。
嫂子英精明、强干。她说话干脆,做事泼辣,骨子里贮满了男性因子。娘家妈说,这丫头转生错啦,自小女娃娃堆里不去,扎在男娃娃堆里爬房溜瓦,攀树掏鸟,性子比男娃娃都野三分。英过门时见公婆住两间简陋平房,挑着眉梢说:“二老搬到瓦房一块住吧。”话音轻飘飘地,没一点底气。公婆没应允。
弟媳莲娇巧玲珑,乍看有林黛玉一般孱弱的美,其实她身体无病无恙,只是承袭了父母瘦削的基因,灵山秀水出落得莲如一枝丽水芙蓉。20岁那年,城里的二姨主动登门,把她介绍给一个什么科长,说那人在什么场合见过她,这一见啊,就把她烙在心里了,想的肝疼、心疼。莲一听吓一跳,自己不是熨斗不是烙铁,怎么会让别人疼了呢?莲清楚自己的斤两,对二姨说,咱没高梯子上不了高房,爬得高跌得重哩。莲年前做了李家的媳妇,钢筋混凝土结构的二层小楼金屋藏娇。夜晚,莲窈窕的身影映在落地窗上,朦朦胧胧,如梦似幻,令小镇多少路人痴痴相望。新婚才三天,莲就瞒着公婆,伙同丈夫收拾出一间楼房,偷偷把二老的被褥搬进去。公婆不应,莲娇嗔地说,不应就是不想把我当亲丫头待。
曾经风光一时的青砖瓦房和时髦的钢筋混凝土的二层小楼并肩站在一起,如同现代派的年轻绅士挽手古典老妪。左邻右舍看着不优雅。英看着更别扭。
英不知一时心血来潮还是早有用心,几次三番公婆跟前闹,“一样的儿子一样待,一样的客人一样菜,凭啥老二家是小楼wǒ men家是瓦房?一碗水端平哟!”
“谁让你们做老大结婚早?”老人无奈。
“老大就该死?手心手背都是肉,不能一个吃稠一个喝汤。”英紧逼。
“你们家的瓦房临街,两间铺面出租出去,也是一笔不小的进项。当初你们选定瓦房时,不就是看好了它地势好、明光吗?”老人反问。
“还有脸说铺面,什么年代了,谁肯租过时的破烂房子?”英开始放刁。
“就算你能把歪的说成直的,把虚的说成实的,咱们家5年娶了两房媳妇,积蓄早就亏空了,拿什么给你们盖楼房?”老人沮丧。
“不公平就就离婚。”英施出女人强词夺理时惯用的杀手锏
李家大院上空笼罩着一团悲伤的云。
上天不因莲的善良就把她排除在无辜之外。忽然涌起的家庭风波,搅乱了莲的方寸。丈夫远在深圳打工,身边没有商量计议的人。小女子肚里撑不开船,小女子不是宰相。莲唯一能做的,是怎样平息眼前的风波,让家庭这艘航船重新驶入风平浪静的航道。
换房,是目前公婆摆脱困境,嫂子敛气息声的一剂良药。
莲从乱麻般的思绪中理清一缕。
英不止一次领受过莲的大度,可英无论如何想不到莲会如此大度,大度的有点失真。
世上所有小人的眼光都怀疑别人的高尚,因为他们总拿污浊的内心对照他人纯洁的心地。英的处世哲学是,一切的崇高都裹着伪装。
英瞪着含混的眼疑惑地问莲:“你真的想换房?”
莲坚定地点点头:“真的!”
“我不信。”英眼里的疑惑变迷惑。
“信也是真的,不信也是真的。”莲眼里闪着真诚。
“图啥?”
“图平静!”
“不反悔?”
“反悔就不做!”
英感觉幸福来得太突然,太突然的幸福隐藏着不稳定因素。
“空口无凭?”
“立据为证!”
“光立据不行,官凭文书私凭印,我要过户,我要公证!”英刁蛮里埋着精明。她把平时积攒的那点法律知识,用在了对莲善良的围追堵截上。
“随你!”莲听凭英折腾。
换房成功。这种利益一边倒的交易不费唇舌,一拍即合。
李家大院这片潮起云涌的港湾以莲的妥协复归平静。
一位港商看好了小镇的人杰地灵,决定在这里大投一把。
李家瓦房所处位置,是这位港商最眼热的黄金地段的明珠地点。
莲刚刚换到手瓦房首批拆迁,还透着十万火急。当然,赔付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财大气粗的港商一张嘴就吐出7位数的价码,能盖100栋当初的瓦房。
还没有过足楼房瘾的英肠子悔青了大半截。她懊恼,她苦闷,她痛恨。她痛惜手边溜走的运气。她连着抽了自己好几记耳光,而且心狠手辣。
平时把一张角票看成席片大的英无论如何也承受不住了,她鼓足若干次勇气去做收回覆水的丢人事。然而,她实在没脸,她做的太绝了。
解不开心结的英拿了一根绳子,来到镇外的树林。他要用这种最传统、最愚蠢的方法,永远终止自己的懊悔。
英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废弃多年的绳子,老化了。
命薄的人,求死都不得吗?英沮丧地回家。
推开房门,桌子上多了一张存折一张纸条。英懵怔地四处乱看,楼顶完好无损,不是天上掉下的馅饼。
那行娟秀的字再熟悉不过了,这是莲的笔迹:嫂子,这50万是给你的补偿,密码是你身份证的后六位。别忘了,什么时候,wǒ men都是一家人。
英念着,泪水流成小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