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守的作家
刘长虹
凤凰村凡是身体健全的年轻男人都外出打工了,只有作家一人和妇女老人孩子一起留守在村庄里。
凤凰村凡是外出打工的人都盖起了新房,过上了幸福生活,只有作家吃着政府低保,住在破旧低矮的瓦房里编织着自己五彩斑斓的文学梦。
作家物质贫困,却精神富足。作家一篇接一篇地发表作品,一本接一本地出版书,名字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当地报纸上,整个凤凰村乃至整个市里谁都没作家风光。
但风光毕竟不能当饭吃,作家30多了还孤身一人,相亲几次,见面没谈几句,都吹灯了。好心人劝作家不要再呆凤凰村受穷,出去打工赚钱。作家冷笑:“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一个有乡土情节的作家,怎能离开生养自己的故土?”相劝者碰得满鼻子灰,自讨没趣。时间长了,就再没人劝作家了。
时间一年年过去,作家陆续加入了市作协、省作协、中国作协;出版的书、发表作品的样刊样报、获奖证书越积越多,占了作家大半个屋子。三更半夜,创作累了,孤单了,寂寞了,作家就一遍一遍看自己出版的书,发表的作品以及写着自己名字盖着大红印章的荣誉证书看着看着,作家就感到醉醺醺的,像刚喝了半斤二锅头然而,作家还是穷困潦倒。
凤凰村的人都觉得作家这辈子完蛋了,再也活不出个样儿来了,以至于,很多人都把作家当成了教育孩子的反面典型。作家听了,不以为意,淡淡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没有作家娃儿们哪有书读?”作家慢条斯理,好事者无言以对,直到有一天作家被嘲讽。
嘲讽作家的是村里开小卖店的会计媳妇美菊。作家创作前通常有抽根劣质香烟熏灵感的习惯。这天没烟了,作家就去美菊店里。红双喜8元一包,作家口袋底都翻朝天了,只掏出七块五。差五毛,美菊不卖给作家,作家就说美菊势利,拿五毛钱都当回事儿。美菊也不是省油的灯,嘲笑作家:“不势利别吃低保,别当国家包袱!有本事你写出钱来,一个大男人窝在家里,真服了!”当时小卖店人很多,作家差点没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作家的自尊受到了严重创伤,作家发誓不再吃政府低保,不再当国家包袱了。村主任怕作家饿死,亲自登门送钱。作家不要。作家说他要自食其力,要发家致富。“发家致富?要能发家致富早富得流油了。”凤凰村人压根儿就没人把作家的话当回事儿。
但几天后,在凤凰村人质疑的目光中,作家真带着这些年出版的书,经过挑选的样刊样报以及部分荣誉证书,离开了凤凰村。
没有多久,凤凰村人就听到了一个让他们目瞪口呆的消息——凭着多年练就的扎实文字功底,作家被出版社介绍到省城一家报社做了记者。而且县报很快对此做了报道。那些曾经为作家生活担心的好心人,终于舒了一口气。
作家在报社的工作安静而又舒坦,只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大量的时间精力用在了工作上,作家的创作严重受到了影响,属于自己的文学作品越来越少了。作家想到自己违背了心中的文学梦会有点失落,只有想到每月几千元工资和美菊嘲讽的嘴脸时,心里才略感欣慰。不过更欣慰的是,进报社后,作家谈到女朋友了。这时,所有人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这回作家生活有盼头了。
可谁能料到,两年后的一天,作家孤零零一人又回到了凤凰村。
作家怎么回来了,被报社开除了?看作家神采奕奕的样子又不像是开除,那到底怎么了?凤凰村人百思不解,问作家也没问出啥结果,作家只说:“跟你们说了也没用,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作家到底为何回来了?凤凰村人没谁知道。只是有人说,作家回来当晚,在日记上写下了这么一句话:“舞文弄墨十余载,终于攻下《人民文学》,还是安贫乐‘道’好!”消息是否属实无从得知,但从此,作家再没离开过凤凰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