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邻居是一名新四军,他姓段,村里人都尊称他为老红军。
老红军是河南商城人。在他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去世了,他随叔父长大。十四五岁,他丟下牛鞭,跑到大别山革命根据地,参加了抗日游击队。国共两党合作抗日时,他所在的红军游击队改编为中国国民革命军陆军新编第四军,简称新四军。他是新四军五师的一名警卫员,在一次战斗中,背过负伤的李先念师长。皖南事变爆发,新四军惨遭国民党军队围剿,部队损失惨重,军长叶挺被扣,副军长项英、副参谋长周子昆遇害,政治部主任袁国平牺牲。
五师突围,老红军在掩护首长转移时,他的脚趾不幸被敌人的机枪子弹打中,光荣负伤。为了不连累首长和战友,他滚进山洞里,腰间绑上手榴弹,枪口对准洞口,只要敌人打进来,就殊途同归。所幸老红军没有被发现,他躲过了一劫。
大别山山高林密,天然溶洞多,隐蔽性强。老红军躲在山洞里,一连几天不敢出来。枪声平息后,他爬出洞,在山上找野果充饥,傍晚又爬回去隐藏起来。这是一个老虎洞,洞口不大,勉强一个人侧身钻进去,洞深三丈有余,人弯腰可以行走。洞内阴森森,潮湿大,地上到处都是白骨或粪便。没有药物治疗,伤口溃烂,成天流血流脓,一只脚肿得像水桶粗。
刚开始,这里风平浪静,不见老虎踪影。几天之后,老红军发现了异常情况,半夜里常常听到狠嚎虎啸的声音。每当此时,老红军格外警惕,只要洞外有一点风吹?动,他就从睡梦中惊醒。果不其然,一天深夜,一只老虎大摇大摆地向洞口走来,两眼射出闪闪的蓝光,正要进洞的一刹那,说时迟,那时快,老红军将燃烧的火石撒向洞口,并点燃柴草,老虎见火光不敢越雷池半步,便蹲在洞口,伺机发起进攻,几次强闯都未得逞,只好悻悻地走远。
老红军是山里人,得知豺狼虎豹天生怕火,他早已准备了柴草,在洞里烧上一堆火,只要猛兽进来,撒上几把火石就不敢造访,老红军像野人一样,在山洞里待了两个月后,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他逃去了大山。
老红军下山后,五师已经转移,他与大部队失去了联系,便在后方医院做了截趾手术,五个脚趾全部锯掉,只剩下光秃秃的脚极。伤愈后,根据部队伤员被遣散回家的规定,他拖着伤残的腿,一瘸一拐地回到河南老家。回到村里,老红军傻了眼,村子没了,家也没了,房屋被日本鬼子和国民党军队烧光了,村里人全部逃荒去了,他叔父一家人也逃走了。无奈,老红军沿门乞讨,从河家讨到湖北,终于找到了他的叔父,叔侄相见,泪如泉涌。
老红军寄宿在叔父家,帮叔父干点轻农活。他叔父家大口阔,加之老红军身有残疾,又不会种田,而且饭量大,实在负担不起,就借一担稻谷给他,让他单独生活。无奈,老红军搬出叔父家,在wǒ men村子里搭一间茅屋安了家。老红军早去晚归,开荒种地种菜,勉强养活自己。其间,他将茅屋翻修了几次,每隔三五年就换一次新茅草,六十年代初,又将草房盖在我家隔壁,从此成了邻居,直到七十年代初去世,他一直生活在这间茅草房里。
老红军没有文化,斗大的字不识一个,但他舞枪弄炮却身手不凡,小时候,我见过他枪法。那还是大集体时,生产队基干民兵都配有枪支、弹药,有一次,民兵排长拿一支歩枪试探老红军的枪法,他接过枪,站在原地,瞄准目标,眼睛、准星、标尺三点成一线,扣动板机,“呯”的一声,子弹打中目标,一枪两枪,枪枪命中。
新中国成立后,政府多次上门调查核实,落实了老红军的优抚政策,从那时起,他享受红军残疾军人的待遇,每年领取国家一定的津贴。六十岁后,按规定,他可以进城到福利院,享受免费养老服务,他却选择留在农村吃五保。
老红军终身末婚,但他在吃五保时,却收养了同乡家一个三岁的孩子,并送他读书,老人去世时,养子才十岁。老红军走后,政府将孩子送进孤儿院,念完高中后去当兵,后来听说当了大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