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罗坝公社的渡口,公社的周部长,按照上级的安排,正在组织公社的干部和社员群众,正在有秩序地走上渡船,向着对岸的汽车站赶去。准备在罗坝车站,组织迎接从成都下放到罗坝公社的知识青年。
周部长站在船头,向着对岸的高凤山眺望着,向那巍峨的群山看过去,他已经看到那条蜿蜒连绵的简易盘山公路,顺着山势在山谷里穿梭着的卡车。还有那两条昏暗的灯光,在夜色朦胧的山谷中,时隐时现。
此刻的周部长,对着渡船上的干部和社员群众,大声喊道:“大家不要乱,保持正常的秩序。时间够用的。那些知青的卡车还在高风山里打圈圈,转盘山公路。不要拥挤。要注意安全。”渡船顿时安静了很多。青衣江面上,那艘渡船不停地摆渡着,把一船又一船的干部和社员,送过了对岸。
青衣江对岸灯塔大队的干部和社员,手握着电筒,高举着火把,顺着青衣江沿岸的公路,就像一条橘红色的火龙,直奔罗坝车站而来。
在高风山的群山里,卡车顺着山涧里的山势,沿着这条山谷里的盘山简易公路,司机把卡车马达的转速又提高了很多,此刻的车头,冒出浓烈的蓝色烟雾,蹦发出了巨大的轰鸣声,满载知青的卡车,艰难而缓慢地向前行驶着。
这辆车头前面的两个大灯一直打开着,两条长长的圆锥形昏暗光柱,交叉搜寻着前方的路况,轮胎挤压地面,偶尔碾压飞起来的碎石,打在路边的树干上,发出啪啪的响声。满载知青的卡车朝着罗坝公社的方向,小心翼翼地摸索着继续前进。
天色越来越黑了,天上那淡淡的月光,静悄悄地洒在脚下这片荒寂的土地上,照在公路远处的群山,投射在身旁的青衣江上。月光照在环绕大山的盘山公路两旁,夜色朦胧的崇山峻岭披上了各种各样神秘的面纱,留给人们无限的遐想。
到了罗坝,在紧靠路边右侧的巨型山岩下方,司机拉住了手刹。卡车终于停下了来。看着立在路边的路牌,上面赫然清晰地写着《罗坝》两个粗大的黑色仿宋字。
在卡车上,wǒ men不禁疑惑了?所有校友和同学都记得非常清楚,学校教学楼内的大墙,在公布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分配表里,清清楚楚地写着这个公社的名称是《乐坝》,绝对不是罗坝。
可现在,满载知青的卡车,就实实在在的停靠在罗坝汽车站,同学们下了卡车,纷纷指着那块写着《罗坝》两个粗大黑色仿宋字的站牌,充满疑惑地拉着工宣队师傅,询问带队老师,wǒ men究竟是到乐坝?还是罗坝?带队老师和工宣队的师傅们,他们回答的口径,这会儿倒是惊人的一致。他们回答的语句都非常统一:“学校的分配表上,纯属笔误,绝对是写错了。因为在洪雅县,只有罗坝公社,根本没有乐坝公社。”
此刻wǒ men不由得感叹起来,你们既然已经知道是写错了,为啥有不能及时校正,莫非还有其他的什么原因,天晓得你们属于故意写错,还是笔误呢?据说是汇总的时候,被工作人员给搞错了。别管咋个说,反正是把wǒ men给误导了。那就算是罗坝吧。反正是现在,wǒ men这伙人都已经到了这个境地上,木已成舟,再争论这个问题,恐怕也毫无作用了。
反正是福不是祸,是祸也躲不过。再者说来,刚才wǒ men在车上,都已经看到了,罗坝公社,大体基本上都还算是平坝,虽说也有些丘陵高山地势,但不太多,还不至于有那么糟糕。毕竟就不再是太高的大山,对wǒ men刚刚到达罗坝车站的知青来说,的确是一个极大的心理安慰。至于wǒ men每一个人具体被分配到哪个生产队,是山上或是坝上,就靠个人撞大运了。
在四川,很多地方的方言中,乐和罗的发音效果是一样的。如果不注意听,是分辨不清的。关键的是看着这“乐”和“罗”的字用在什么地方。如果是用在描述人物的姓氏,或者是以姓氏冠以地名的。如罗坝、刘坝等,一般是用“罗”字。如果单纯用以描述地名的,如乐山、儿童乐园等,用“乐”字冠名。
如果用汉语拼音来描述,在汉语拼音的系统上,到完全是能够分辨得清楚的。不过,四川人说普通话,其效果常常会让世人瞠目结舌的。记得人们常说的一句俏皮话:“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四川人说普通话。”
事到如今,既然已经肯定的说,不是乐坝,那一定就是罗坝,罗坝就罗坝吧,反正人已经都到了这步田地,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谁知道今后会咋个样呢?万般无奈,只能顺其自然,走到哪座山就唱哪个歌了。
既然这样了,大家也就无二话可说了。同学们回到卡车后,爬上了车厢,互相帮忙着,把行李从卡车车厢里搬下来,一起堆在站牌旁边的空地上,打量着车站周围的环境,突然,大家被眼前所发生的一幕惊呆了。
wǒ men的周围突然出现了令人惊异的壮观场面:此时汽车右侧的群山上和青衣江对岸,几乎同时出现了漫山遍野的火把,这些火把构成的条条彩链不停地飞舞着,无数火把由远而近的快速跑动着,江面的渡船上也有很多火把也在不停地挥舞着,橘红色的火把光照亮了青衣江沿岸的夜空,不时还传来人们的喊声。只是由于距离太远,根本听不清楚他们喊的是什么,如此壮观的宏大场面,过去我只是在电影故事片里见过,
不大工夫,数以百计破衣褴褛朴实无华的农民们,手举着火把,打着手电筒,提着马灯,从四面八方拥到wǒ men的卡车周围,把wǒ men围得个水泄不通。七嘴八舌向wǒ men发出关切的询问:“你们都是下放到wǒ men这儿的知青吗?”
“是的。”一个同学有气无力的应声答道。
wǒ men的心力已经憔悴,早已经疲惫不堪,此刻,谁也不想多说半句话。
这时候,人群也迅速闪开一个口子,有一个身材廋弱的人,身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式军装,这个人走进了人群,径直走到wǒ men面前,一边和wǒ men逐个握手,一边大声说:“同学们,从今天起,你们就都是wǒ men公社的人了,我叫周明德。wǒ men都晓得,大家都是来接受再教育的。wǒ men热烈欢迎。”
我身边站着一个农民装束的人,我悄悄地问他:“老乡,请问一下,这个干部在你们公社里,是分管什么的?”
那个人开始很诧异地看了我一眼,看到我旁边的行李,明白我是从汽车上刚下来的知青。就热情地向我做介绍:“你要问的那个人,他就是wǒ men公社的武装部长。叫周明德。”
接着,那个人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介绍起周部长的来历。
原来这位周部长,是随着解放军第二野战军的大部队,南下作战来到了洪雅,不久就急行军来到了罗坝乡。和当地的地下党一起,互相配合作战。一举消灭了盘踞在罗坝的国民党匪军。然后,他就在罗坝乡一带,建立人民政府。主持当地的清匪反霸斗争,搞土地改革运动。当解放军的大部队转移的时候,根据上级的工作安排,他就奉命留下来。帮助培训当地各乡各村的民兵,建立民兵组织。再以后,就开展一打三反,镇压反革命、社会主义教育、合作化运动,一直到建立人民公社。经过了四清社教等政治运动,他一直就在罗坝乡担任武装部长。
周部长继续说道:“同学们,你们已经走了一天的路,大家都辛苦了。wǒ men真诚地欢迎你们,响应号召,到wǒ men罗坝来。安家落户。”
真是天晓得。我当年不满十八岁,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安家落户,也没有明白到农村安家落户,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反正从今天起,我就是知青,就是农民了。
此刻的wǒ men,已经被这些朴实无华的农民们包围的严严实实,所有的行李,都已经被他们全部搬到了渡船,又从渡船转移到公社会议室的讲台上。wǒ men被欢迎的人群簇拥着,陆陆续续地来到公社的会议室,坐在长条木凳上休息。
在这里,罗坝公社的革委会领导,为wǒ men召开了简短而隆重的欢迎会。
在开欢迎会之前,这个会议室里出现了一个小插曲:
在公社的会议室里,带队的老师和工宣队的师傅们,要wǒ men列队站成两行,带队的工宣队师傅和老师,当着公社各位相关领导的面,按照名单点名。原打算通过点名,就把wǒ men正式移交给公社。这一点名,立刻发现出现了问题。确确实实地多了一个人。多了一个饶开智同学。
那么,这个饶开智,他到底在啥时候混进来的?谁也没有查觉,就连带队的老师和工宣队,她们也都没有弄明白,饶开智是什么身份,怎么上的wǒ men这辆卡车。不管怎么样,反正现在,一个不容争辩的客观事实,就这样摆在面前:饶开智本人已经来了,实实在在地到了罗坝公社,端端正正地坐在罗坝公社会议室的长凳上,等待着分配到生产队。
姑且不论饶开智,他是否是wǒ men学校的学生。在罗坝公社的干部看来,他是跟着wǒ men学校的队伍一起来的。肯定是来自wǒ men学校的知青。
在夹江下火车,转上卡车的时候,带队的赵雄老师和工宣队师傅们,也曾经发现了他,不过,他们误以为:他是wǒ men车上某一位知青的家属,或者是来送车上某个知青的朋友。我也在暗中,一直观察他,发现他总是一个人,默默地看着车外的远方,他没有和车上的任何人,说一句话。或许他,可能是和他所要送的人,还在闹意见。反正谁也没有想到,他竟然是混进来当知青的。带队的老师和wǒ men车上的每个同学,都不认识他。究竟他是谁呢?
我坐到了他的旁边,试探地问他:“同学,那你是哪个班的?我怎么过去没见过你?”
他把目光从远处收了回来,看了我一眼,心不在焉地回答道:“我不是32中学的。”
我奇怪地问他:“既然你不是32中的。那怎么会到了这里?”
这时候,他面对着我,明显地觉察到,我对他此刻的出现,已经产生了怀疑。不由得笑出了声:“我的哥哥绕开明是32中66级2班的。”
我恍然大悟:“我是觉得你很面熟,但又确实不认识。原来,你是饶开明的弟弟。饶开明是我的朋友,你是我朋友的兄弟,也就是我的兄弟。我叫石建华,在wǒ men学校里,同学们都叫我石头。”
于是,我大致地询问了他的情况,终于弄清楚了事情的大致经过:
wǒ men学校66级二班有个叫饶开明的同学,他有一副天生的男中音好嗓子,在66年五四青年节全校师生联欢会上,担任全班的领唱,我到现在还记得那铿锵有力的嗓音唱出洪亮的歌词:
东方的太阳把世界照亮,
地下的烈火闪闪发光,
亚非拉革命像爆发的火山,
把五角大楼震得摇摇晃晃。
紧接着就是全班合唱:
同志们,马列主义大旗高高举起,
朋友们,国际歌要高声唱。
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把帝国主义彻底埋葬。
……接着就是领唱,二部合唱,男女生合唱这首歌……直到结束。这精彩的歌声和表演效果博得了全校师生的好评,雷鸣般的掌声经久不息。饶开明同学的名字以男中音歌唱家的号称扬名全校了。
饶开明被安排下放到洪雅县三区的炳灵公社。他的弟弟饶开智是成都市西安路民办中学68级的学生。全校有800多同学,不论是谁,都不可能全部认得完,wǒ men这辆卡车上的同学都是来自各年级各班,wǒ men相互之间也不完全认识。我记得在卡车的车厢里,当时一起分配到罗坝公社的,我只知道当时学校革委会的副主任王玉芳(外号兔儿团长)、还有wǒ men班上的体育委员苏学栋、周德浮、还有初六七级六班的吴达仁和我一起分配到罗坝公社的。还有几个人,见面都知道是同校的,叫不出名字,其他的只是在学校里见到过,不熟悉。
据饶开智自己讲:他父母当初的意见,本来是让他们兄弟两个下到一个生产队,相互之间好有个照顾。饶开明和饶开智他们兄弟两个的想法是:两兄弟在一个生产队,万一将来知青往回抽调的时候,两个人不可能同时一起都抽调回来。两个人不在一个生产队,说不定还能都抽调回来,反正输赢各占一半,那就拼搏一下,愿赌服输嘛。不管咋说,反正饶开智同学就这样跟着wǒ men学校的下乡知青队伍,自愿到了洪雅罗坝公社的会议室。
在文化大革命运动初期,我和饶开明同学曾经是在一个红卫兵的学生组织里待过。相互之间比较熟悉。个人关系还算得上是朋友。既然是朋友的弟弟到我面前,我也可以把他当成我的兄弟来看待。于是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了带队的赵老师。让他和我下放到一个生产队。
反正陈永华同学今天没有来,估计以后,他也可能来不到了。在我的提议下,学校工宣队和带队的赵雄老师,她们经过简短商量,做出一个临时决定,要饶开智顶替陈永华的下乡指标。和我一起,下放到洪雅罗坝公社光荣一队,相关手续以后再来补办。
在公社欢迎知识青年的大会上,公社的杨社长,挥舞着仅有的一只胳膊,热情地向wǒ men大家说:“……从今以后,罗坝公社,就是你们的家,你们这些知青同志们,到了生产队以后,如果遇到什么难以解决的问题,可以再到公社来找wǒ men,wǒ men会想尽一切努力,一定想方设法,协助你们解决的……”
一个公社干部,这是恰好坐在我的旁边,他悄悄地告诉我。
这位公社的杨社长,叫杨廷桂。他也是一个老资格的人物。在罗坝解放前夕,就是一个地下党员。当年周部长所在的解放军部队,就是由他,从几十里路以外,连夜带路领到罗坝乡来的。他们和解放军一起,密切配合,与盘踞在罗坝乡的国民党匪军,进行过殊死的搏斗。终于解放了罗坝乡。接着就和解放军部队一起,搞请匪反霸,建立人民政府。实行土地改革。斗地主、分田地。再以后呢,就开展一打三反,镇压反革命、社会主义教育、合作化运动,一直到建立人民公社。他一直就在罗坝乡担任乡党总支书记,现在是公社的社长。他和周部长应该是多年的老战友,老搭档了。当地人戏称他们二位为“杨周”。这二位领导在欢迎会上的致辞。在我心中的印象是相当深刻的。
公社欢迎知识青年的大会上,32中的带队老师和工宣队师傅,站在会议室的讲台上,当着公社领导的面,拿着一份名单,按照名单再一次点名。把wǒ men正式移交给公社。这会儿刚点到我的名字,只看见离我不远的地方,突然站起来两个人。
他们快速向我和饶开智挤过来,两个人各自拿着一朵大红花,争先恐后地站在面前,忙不跌地分别戴在我和饶开智的胸前。其中一个人,穿着一身仿制的军服,腰上系着一条皮带,脚上穿着一双军用胶鞋,头上戴着一顶仿制的军帽。他拉着我的左手,急迫地说:“我是光荣大队斗批改组的,我叫杨庭必。”
另一个穿着由蓝色洗得发白补丁落着补丁的旧棉衣,他奋力挤上来,一把拉着我的手,连忙说道:“我是光荣一队的队长,我叫杨文传。”说着,他转过身去,向他旁边的人群挥了一下手臂,这伙人群立刻蜂拥而上,把我和饶开智团团包围起来。还有人在公社会议室的讲台上找出了我和饶开智的行李,急切地扛在肩上,就往会议室的门外硬挤。
还没等到会议结束,我和饶开智二人,就被光荣一队的干部和社员们一拥而上,扛着wǒ men的行李,簇拥着wǒ men,一块儿挤出了公社会议室的大门。活生生地硬给挤出了公社的大院门口。踏上了走向生产队的那条弯弯曲曲的石板路。
请看下文《终于到了生产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