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嵘
槐花开的时节,我特意回了一趟故乡,为的是闻一闻那久违的槐花香。
太阳慵懒地洒下几缕温暖,扑打得斑斑驳驳的桠杈越发的青黑。粗壮的枝干沟壑遍身,我轻抚了一下那伤痕累累的皮肤,时光的记忆在深深的沟壑里沉淀、收藏。我生怕撩拨起隐藏在xīn líng深处的伤痛,忽地又抬头仰望到那开得正浓的槐蕊,我感动得不能自已……一缕缕洁白的花串缀满了绿色的柔枝,空中到处弥漫着那淡淡的素雅的清香,沁人心脾,让人陶醉。那是一种怎样的美,我无法形容,也不能形容。
我在心里不止一次地想,若能沏上一壶浓浓的碧螺春,只身一人,躺在摇椅上,闭上双眼,仔细地嗅着咀嚼着,让芬香流过我的鼻端,沁入我的骨髓,品味着属于我一个人的生活,那该多么的惬意!
我的脑海里忽地掠过一首关于槐花的诗:“槐林五月漾琼花,郁郁芬芳醉万家。春水碧波飘落处,浮香一路到天涯。”我很喜欢诗的意境,然而,总感觉有一丝浅浅的忧思,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槐树有几个好听的名字,而我唯独喜欢“家槐”,因为有家的地方就一定有槐香。我听老人说槐树是“守土树”,一般栽在村口或家家门前,以候望游子叶落归根,魂归故里。槐,怀也。在异乡无论漂泊得再远,门口的那棵槐树总能牵萦着你我的心。从古至今,一直如此。我犹记得儿时传唱的谚语:“问我老家在何处,山西洪洞大槐树”,千百年前,那次轰轰烈烈的山西移民,至今仍让子子孙孙津津乐道。外迁的移民在洪洞集结,留恋故土的移民们,就把采集来的大槐树的种子、枝条,移植到新家,同时移植来的还有对故乡深深的思恋。家槐成为了身份的标识,家族联结的纽带。如今,我又回来了。
这时节槐花又开了,开得这么轰轰烈烈,这么与众不同。每一朵花都那么的小巧别致,犹如一只只展翅欲飞的玉蝴蝶。我很疑惑,这么丑陋的槐树竟能开出这么精美的花儿?她们是精雕细琢的艺术,又是不同凡响的生命。
槐花也是一种不可多得的美味,我想念小时候奶奶做的槐花拌菜,甘甜中透着清香。小时候,每到槐花飘香的季节,我总吵着嚷着要吃蒸槐花,其实我并不是喜欢得很,而是因为采摘槐蕊的重任就可以由我来承担。我喜欢骑在粗壮的桠杈上,那绝不亚于马背上的勇士,居高临下,意气扬扬。我将采摘来的槐花像战利品一样递交给奶奶的时候,就只盼着在土灶旁拉风箱添柴草。槐花拌菜做法其实很简单,将洗净的槐花洒上面粉拌匀,如果是玉米面粉那就又别是一番滋味了。然后再加入盐、调味料等,拌匀后再放入笼屉中蒸熟即可。我迫不及待地掀开笼屉,抓起一把热气腾腾的蒸槐花就往嘴里送,那种滋味让我感到一种温暖而又朴素。多年以后,我再也想不起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味道,而只记得那种味道有一种深彻骨髓的甘甜……
如今,我又回到了家乡,那扑鼻的淡香又从我的记忆深处散发出来,我看到了此时正生机盎然的家槐,心里回荡着几千年前那个悲壮的故事“鉏麑触槐”,我明白,这粗糙的躯干虽丑陋,但却包含着深厚的文化意蕴,每一个沟壑流淌的都是一个不可磨灭的故事。没曾想到,这普通而又丑陋的树木,身后却有着辉煌的历史。我闭上双眼嗅了嗅弥漫在周围的香气,我明白了,这精致小巧的花为什么每一朵都雕琢得一丝不苟,因为她要开出不同凡响的生命。
“有大邦之美树,惟令质之可嘉。托灵根于丰壤,被日月之光华。”又是一年槐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