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老房子的后面有一片青翠的毛竹林,这些年由于很少砍伐,愈发地长到了房子的近旁,那片青翠便浓浓淡淡地抵近了房屋。然而由于竹林这几年少有人照看,冷清落寞极了。自父母下世后,乡间的房子就成了座空房子,无人常住,房前屋后的树木、竹林、花草都是自生自长。好在竹子是皮实的,自理能力强,不需要人给它松土、施肥、打药、修枝什么的,该冒笋时就冒笋,该落箨时就落箨,该发叶时就发叶,一样也不耽搁。
房子平时锁着,但逢年过节wǒ men举家都到乡下过,平时休息日,我也会抽空到老房子内住上一二天。特别是一年当中竹子冒笋的季节,我都会到乡间多住上几日,一是看青般守护竹笋,二是想听听竹笋拔节的声音。所以房了虽是锁着,也不显十分冷寂。也许没在农村生活过的人是不知道许多植物生长是会发出天籁一般好听的声响的,即使我生长在农村,也到了十多岁后才知道有这么回事。
那时我已十几岁了。当时的竹园没有现在的面积大,离房子稍远些,竹子冒笋的时候,我有事没事就往竹园里跑,有时晚上都去。晚间若是晴好的天气,纵是无月也有熹微的青光。但走进林密叶稠的竹园就不一样,眼前是黑沉沉的一片。不敢到幽深的林子里去,就站在竹园边,怀着一种说不清道不白的希望在静听着。耳边传来的是村子里的狗吠声,是竹园里叽叽的虫子声。但静下心来,支起耳朵久听一阵,还能听到一声声“咯吱,咯吱”的细小响声,从昏暗中发出。声响虽小,但在寂静的夜晚,还是那样真切清楚地传到耳际,一声落下,一声又起,此起彼伏,不绝于耳,似金属相击那么清脆,像清泉落潭那么悦耳,与那时鸣时停的蛐蛐声相唱和,一高一低,像幽深的溶洞中不时滴答的泉水的幽响声。这清脆而好听的声音,是如何产生的呢?难道是小动物在枯叶中爬动所致?我很是疑惑不解。于是带着一片狐疑回家问母亲。母亲只淡淡一笑,嗔怪道:生长在农村,还好多的事情不懂呢。跟着母亲娓娓道来,说竹园里这些神奇神秘的声音是竹笋生长拔节发出的声响。母亲说,竹子晚间是不睡觉的,白天吸足了阳光甘露,晚间就争先恐后地生长。刚拱出土的竹笋长得极快,争着比着不断地拔节壮大自己的身体,往高处蹿,还忙着把包裹着自己的笋衣脱去;还末拱出土的笋,眼看着同伴已先行了一步,便是急不可耐地一个接一个地破土而出。这些生长就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在静夜中才听得到。
听了母亲的解说,我才恍然大悟,知道了夜间竹园那“咯吱、咯吱’的声音是怎么产生的。从此,只要是春笋生长的季节,不管是朗朗的月夜,还是星光闪烁的晚上,我都会潜入园里,痴痴地听竹笋拔节的生长声。这真是天籁之音,一律从大地母亲的怀抱发出,而且散发着自然的清纯优美,听得人心里是一片的舒坦安静。熹微的青光下,于寂静中听竹笋的生长声,无异于在进行一次xīn líng的洗礼,也似在与自然进行无声地交流。听着那“咯吱、咯吱”的清脆响声,仿佛灵魂也变得崇高了,血流也干净了许多,畅通了许多,身上的污浊之气也随之挥发而去。竹笋拔节的响声似乎从末使我失望过,只要屏住呼吸支起耳朵仔细地听,“咯吱、咯吱”的响声隔不了多长时间就从竹林深处传出,似有意给我一些惊人喜。也许是盼望竹园青翠挺拔的竹子能越长越浓郁,也许是十分钟爱大自然,我发自内心地喜欢听这种声音,并视它为养心的美妙音乐。我常常是坐在小凳上双手抱膝,双目微合,如僧侣坐禅般虔诚,不望皎洁的月,也不看闪烁的星,更不被摇曳的竹影分心,在那好似静止的时间里让“咯吱、咯吱”春笋拔节的响声舒畅我的心情。我想,一个长长的夜,兴许每一棵春笋都会生长发声的,我就这样听着,直到听过每棵竹笋拔过一次节才离去。
竹笋在经过一段时间的拔节生长后,有了大的变化。基部根须丛生,牢牢地扎根于地面,身段也在几天时间内蹿出几尺高,箨开始松动脱落,可谓是蒸蒸日上,日新月异。它们不弯曲,不斜生,不枝不蔓,挺拔壮实,一如岗亭的战士,精神抖搂,英姿勃勃,生生成了竹园中一批朝气蓬勃的后起之秀。
记得那时,每年一批新竹成林后,便增加了竹林里的浓郁和森然,走进竹园就有一种幽深幽静的感觉。竹子密了多了,就可以砍伐些做竹具、搭猪棚牛棚,再有多的还可出售换点钱,补贴家用。( )
可仅几十年的时光流转,世事却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随着农耕时代的落幕,竹子的身价也一落千丈,除了春天的竹笋还有些人食用外,那满园挺拔修长的毛竹却到了无人问津的地步。打竹床、箩筐、簸箕已成绝唱,搭猪棚牛棚也成了历史,建设工地搭脚手架也不用了毛竹。竹子遭受的是被遗弃的命运。如今每每走进竹园,我心中漫上的就是一阵冷清难过的感觉。
然而,我记忆中从来都未忘记过竹子,除了忘不了它作出的贡献和不凡的象征意义——正直和虚心外,更是难以忘怀它在清明前后冒笋发出的生长声。每当想起这些,就久久回味。临近清明更会抑制不住地想走向乡间,去听那“咯吱、咯吱”竹笋拔节生长的声音。仿佛听到了那种声音,自己又走进了那亲情浓厚储满梦想的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