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刘国林
烧荒火,是北大荒的壮举,是北大荒的一绝。
四月,北大荒的冰消了,雪融了,齐腰深的荒草经春风一吹,哗哗地干透了,点根火柴就能形成燎原之势。此时正是北大荒人烧荒火的好时节。
北大荒人烧荒火,象迎接盛大节目那么隆重,象准备重大战役那么认真。整个北大荒在统一号令下,都在同一时刻动起来了。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汇成浩浩荡荡的烧荒大军,开向一眼望不到边的荒原安营扎寨。
清晨,荒原在薄雾的轻烧沙里沉沉地睡着了,也许还做着梦吧?突然,有一线暖色,微微晃,轻轻摇,不动声色地抹上画布来。环顾四周,这一处或哪一处骤然间也绽开一朵朵蓓蕾,继尔变成一朵朵红云,一片片霞光,飘呀,漂的,飘到眼前来了。这是无声的讯号,烧荒开始了,荒原沸腾了,风裹着浓烟,卷着火舌,围绕在烧荒人的身后转。一个人,就是一条火龙,一串人,就是一缕舞动的飘带。龙腾虎跃,虎啸龙吟,象跑接力赛似的朝同一个目标集合,聚拢!风借火势,火助风威,象一首柳扬顿挫的歌曲,此起彼伏地延伸着,烧荒的人心也随着荒火起落,摇晃,象起伏的音韵,是流动的旋律。一排排烧荒人,就是一队队的合唱团,烘托出荒火的高峰,展示出荒火的主题,撞起山鸣谷应的回音:天地间一切都在崩溃,一切都在消失,唯有这火的奔流,焰的跳动,风的回旋。这是多么使人沉醉,使人激动,使人奋发的场景啊!
姑娘们也烧荒火来了。北大荒的女儿个个都向刚拔节的芦苇一样,鲜嫩嫩,水灵灵的。她们心地淳朴,性情爽直,天生一副好热闹,爱欢笑的心肠。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们和荒火结成朋友了。一吸到草炭味儿的空气,她们的心就开始荡漾了。草炭的香味儿已张开柔软的翅膀,把她们拥抱住了,如惊似喜,不由自主地加入烧荒火的行列里来了。她们都大手大脚,有着北方女人大的骨骼和身板儿,在荒原里象突奔的小鹿,跑得飞快。鲜艳的火巾飘飘的,象闪动的小彩旗;时髦的服装抖抖的,象春杨迎风哗哗响。那轻捷,那壮健,那姿态,竟有说不出的妩媚。近瞧,他们的双颊被荒火烤得红扑扑的,额头上挂着一串串晶莹的汗珠。衣服被汗水浸透了,紧紧地贴在身上,衬托出圆润,衬托出曲线,衬托出不加雕琢的美。美在婀娜,更美在神韵。张开小嘴,吐出的是银铃般的笑声,珠子似地滚在荒原上,一颤一颤地有极好听的韵儿。谁都得承认,展现在眼前的,是一幅楚楚动人的画。
小伙子们喜欢骑马放荒火。这是他们的创造,别出新彩。马儿咴咴地叫着,仰脖昂首地在荒原上奔驰,身后拖着长长的火龙,颤抖着,摇曳着,卷起浩浩雄风,滚滚云烟。骑在马背上,他们只觉得整个身心都轻飘起来。那马儿嗒嗒钝响的节奏,那鞭儿晃晃闪闪的自豪,那火儿相伴相随的蹿跳,是他们享受不尽的快乐。一串铃声,一串笑声,荡漾在大的海洋里,拍击着天空,拍击着小伙子们的心。他们的心花怒放了,怒放出绚丽的憧憬,怒放出美好的联想,闪耀出一种欣喜,一种激动的光彩。直到汗珠含着火光,在他们裸露着的前胸冲出一条条小溪,金红色的光晕从他们的脸上滑落下来,泼洒在刚刚掠过的草丛里;直到累得腰也直不起来,弯得象一张弓,才算尽兴,才肯罢休。何等旷达、何等豪壮、何等热爱生活的北大荒的小伙子们哟,火一样的性格,火一样的信念,火一样的胸怀啊!无情用文字表达了,只有走进他们的xīn líng,去分享他们特有的自豪和喜悦了。
刚才还是没膝深的荒草,忽然变成了火的海洋。狍子惊呆了,伸长脖子望着荒火,大眼一眨一眨的。醒悟后,才撒开腿一起一伏跳跃着,好像蹄下的荒草都有了弹性。那轻盈舒展的动作,象电影里放眏的慢镜头似的。一群群野鸡咕咕地叫着飞起来,天上顿时呈现出一片彩霞。肥硕的老鼠还在草窝里做着美梦呢,没想到招来灭顶之灾,在睡梦中上了西天。只有老鹰不怕火,跟着火头飞。大火过后,它不时地俯冲下来。那是它捕食被火烧死、烧伤的老鼠呢。
傍晚,天空的红霞和荒原的荒火连成一片,叫人分不清是天上的红霞落到了荒原,还是荒原上的荒火飞上了天。
荒火过后,铺上一片坦坦荡荡的墨色绒絲地毯上,从脚下开始,一直铺到天边。双脚踏上去,颤微微的,软绵绵的,回头一瞧,身后已印上一串串玲珑的诗行。在燃过的草地上铺好狗皮、狍皮、熊皮褥子,随势倒下,既温柔,又松软,胜过豪华宾馆的卧床。渐渐地,眼前的一切朦胧了,朦胧在玫瑰色的童话里,朦胧在悠长的梦幻里。荒火卷起的草炭灰,象一粒粒黑色的花絮,飘飘洒洒,打着旋儿落下来,轻盈,飘逸。散落在烧荒火的身上,星星点点,全然不觉;散落在烧荒火人脸上,传遍全身的却是舒适的快意,酥酥的,痒痒的。
年轻人精力旺盛,睡不着,各想各的心事。想着想着,又爬起来了,一对对青年男女偷偷地凑到一起。这是难得的良机,一年到头。天南地北的忙,只有烧荒火时才有机会亲热几天。细听,悄悄话的嘻笑声,高低粗细的混杂着,彼落此起。北大荒人讨厌羞羞答答,讨厌矫揉造作,他们的倾吐和喷发是赤裸裸的,不需要拐弯抹角的遮掩。她凝视他的脸蛋儿,心里充满了甜蜜;他搂住她的脖子,唤醒了春天的歌儿;他的怀里温温热热,她的脊背上柔柔暖暖;她姣嗔地用眼睛瞪他,用拳头锤他宽阔的胸膛,最后,还是把头埋进他的怀里,任他把玉雕般的脸吻个遍。男女之情,无拘无束地传递;粗犷的爱,无遮无拦的萌发,激动、喜悦、幸福,一起涌进他们的心窝。星星缀在天幕上,眨着眼睛窃笑。是因为听到悄悄话吗?笑他们天真、顽皮的孩子气吗?月儿害羞了,偷偷地把没遮严的脸边蒙好,躲在蒙蒙的夜幕里不敢再瞧了。
少女们缺少姐姐们的勇敢,像羊儿般聚在一起睡,他们敏感,从小伙子们眼里猜出自己丰满了,惹人注目了心里砰砰地似敲鼓,自觉不自觉地往小伙子堆里溜几眼,猎取自己的目标。一但和意中人的眼光相对,却又忙低下头来。斜眼偷瞧左右的女伴,样子似稳重,眼睛却一遍一遍地扫描。“那一张张黑红憨厚的面孔,那么熟悉,那么可爱,爱得他们心里发颤哪?咬,还说啥呢?人世间得事物都按造物主的安排,异性相吸呢!”
唯有过来的老人心情平静。在他们看来,谈情说爱已成为历史,只能深深地埋在心底生根,却不能发芽了。但美好的记忆却像储藏在冰箱里一样,任何时候取出来都是活生生、水灵灵的。点点猩红的光,在他们的指节间闪烁着,然烧着他们的希望,燃烧着他们的向往,交织成一幅长长的美丽的画卷。这画卷正缓缓地展开,徐徐地移动,移动得骄傲,移动得自豪,移动得那额头上的“五线谱”也填上了喜悦的音符……荒原的一切都醉了,醉在浓浓的气氛中,醉在这举世无双的烧荒火的夜晚。谁让北大荒有这样一片神秘的荒原呢?谁让北大荒人有这样一腔炽热的情感呢?谁让北大荒有着举世无双的烧荒火的壮举呢?欣然约好吧,待明年烧荒火时,咱们都走一走北大荒,亲身品一品北大荒人粗犷豪放的乡情,亲眼看一看烧荒火的壮举,亲手烧一烧这举世无双的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