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的想停下了,可是她的人生已经脱轨太久了,疼痛令人觉得真实而温暖。她想,如果就这样再也不睁开眼睛该有多好。
白乔来过这个家之后,姚瑶就觉得空气里那股浓重的荷尔蒙香味怎么都散不去了。
那是冬日里的一个中午,姚瑶照例去菜市场买菜,她已经有了5个月的身孕,孕期丰沛的激素分泌使得她黑发乌亮,瓷白的肌肤中透出蜜桃汁儿般的绵软的粉红色。
她提着一篮子瓜果蔬菜慢悠悠地走在冬日暖阳中,突然头顶的斜上方传来一声崩塌的闷响,有一块阴影在余光中迅速地靠近,姚瑶缩了一下肩膀,手下意识地护在肚子上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白乔黝黑的面容挡住了耀眼的阳光。他说:没事儿了。然后因疼痛而发出低声呻吟。他的手腕处有血一层层地涌出来。
刚才路边建筑工地发生了楼体外墙坍塌,白乔用自己的手臂挡住了冲着姚瑶袭击而来的大块碎石。
她惊魂未定,手一直紧紧抓在白乔的手腕上,血流进了她的指缝里,她就这样一路牵着白乔的手回家了,道谢都忘了说。
她说:“你送我回家吧,顺便给你清理伤口。”他默不作声提过她手中的菜篮子,他身上都是灰尘和深深浅浅的污渍,脸上散发出阳光和汗水在一起微微发焦的味道。
有一个瞬间她多希望自己是个20岁出头不管不顾的小女孩儿,被这男人粗糙温厚的手掌牵着私奔,该是一种多么醉生梦死的美妙啊。
姚瑶家的大防盗门上还贴着新婚的喜字,客厅的墙上她和于森笑得美满幸福。
白乔始终一言未发,任她冲洗伤口,只有一个无比暧昧的动作留在了那温热午后狭小的空间里,上好药之后姚瑶俯身轻轻呵气,唇靠得有点近,她的头发扫得白乔心里真痒。
热烈而一见钟情的爱是因为在灵魂深处,你企图在那个人身上寻找答案。姚瑶爱上了白乔,这个浑身散发着尘土味儿来路不明的建筑工程师。
在那短暂的相处里姚瑶就看得真切了,别在他上衣口袋的钢笔和绘图铅笔,卷尺随便揉成一团,方方正正的文件袋夹在身体一侧,参差不齐的图纸露出来。
这是她儿时最熟悉不过的打扮了。爸爸总是穿成这样送她上学接她放学,她在建筑工地干燥舒适的角落里做作业吃盒饭,她喜欢那里的空气,带着特别踏实的泥土味儿,夕阳金彤彤的光包围着她,她最喜欢眯着眼睛看对面那些风骨正劲还是雏形的高楼大厦,描绘它们、建造它们的那些手,多么性感迷人。
遇到了白乔,姚瑶身体里的少女梦轰然苏醒。她真真切切地感受着她对他的爱和渴望,那天之后她又去找过白乔两次,一次是给他送了亲手烤的小母亲蛋糕表示感谢,一次是傻傻的拿了一个相机去给白乔拍照。她说:怕以后找不到你,将来我想给孩子看照片,告诉他就是这个叔叔救了他。
第一次的时候姚瑶故意说蛋糕可以给白乔女朋友带回去吃些,白乔狼吞虎咽吃光了蛋糕,嗓子里发出含糊的应答:没有。
第二次白乔拒绝了照相,他拿过姚瑶的手机输入了自己的电话号码,他说:一个人想找另一个人怎么都能找到的。
三月的天美得充满了希望,就像姚瑶的心。她恋爱了,怀着一个男人的孩子,和另一个男人。
姚瑶26岁已婚已孕,可从真正意义上来讲,她没有谈过恋爱。
她和于森是相亲认识的,她对于森的印象不坏,人不龌龊不胖,资产颇丰。于森也满意这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他们开始约会。
可是姚瑶觉得很乏味,每次约会就是看电影吃饭聊聊琐碎的生活,突然有一次她提出来要去开房。于森的脸惊得愣了一秒钟又浮上来难以抑制的喜悦。姚瑶趴在他耳边低声说:我还是个处女。他的嘴几乎都裂到了耳朵根儿。
一个月后姚瑶拿着一深一浅两条线的验孕棒给他看时,他当场就高兴得抱起她转圈,然后摘下路边一株野花跪地求婚,姚瑶整个人傻了,她没猜到这样的结局,头脑一热嫁了。
她被于森深深地感动了,在这世上,能得一真心太不容易。而如今她也将于森深深地伤害了,在这世上,能动心,值得拿全世界换。
她先是和白乔发着暧昧的短信,天凉加衣、按时吃饭、伤口恢复情况,以及时不时的说一句,想你了。姚瑶不觉得羞耻,因为那是她真实的想法,即使每天她都要路过工地直愣愣地望着工作中的白乔好久,她还是止不住地想他。
他们开始偷偷约会,她给他送午饭,在工地冷清的背阴处,她看他狼吞虎咽吃完,然后踮起脚亲他的唇角舔掉挂着的饭粒,他长久地拥抱她,手掌在她身上游走抚摸得那么温柔,他仔细的抚摸她隆起的肚子,他说,他已经注意她很久了。
在她和于森刚结婚搬进来的时候,施工楼刚好盖到正对着她家窗户的高度,他每天都会默默地看着她,想象着如果这个美丽的女人是在等自己回家该是多么美满的生活。白乔说,他不在乎她肚子里是谁的孩子,以后那将是他们唯一的孩子。
她下定了决心,生完孩子就和白乔消失,她的人生需要重新开始。
就这样过着不能见光的分裂的生活,姚瑶临产的日子越来越近了,于森悉心地布置了婴儿房。周末阳光很好的下午,姚瑶看着于森这样幸福地建设着家的每个角落,她心里也曾有微微的动容,她也想停下来了,可是却不能停在这里。
她也加快了准备的步伐,联系外地的生产医院、买机票、租房子,她的行李没什么好收的,除了秘密办理的银行卡,这个家的东西她一件都不想带走。
白乔在这边的工程收尾了,他将去往另一个城市接一个新的项目,按照他们的计划,不出意外一个月后他们将在另一个城市开始新的生活。
临上飞机之前,白乔亲吻姚瑶的额头说:等你来,再见。姚瑶不曾想到,这是他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白乔去了另一个城市之后他们之间失去了一切联络,他拿走了她所有的存款,她深信他是去建设一个他们的未来。姚瑶只剩一张机票,她在极其焦虑的情绪中终于等到了出发的日子,即使不知道投奔去何处,她也已经无路可以退。
她又一次没有猜中结局。
在另一个城市等待她的是比绝望更可怕的宣判。当她挺着十个月即将临产的肚子走出机场大厅的时候,她被穿便衣的警察带上了警车。姚瑶想过或许会有这么一天,她曾经丝毫不在乎,而今,她心里有爱,她觉得这真令人悲伤。
她早就放弃了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16岁的时候她暗恋爸爸工地上那个不知道应该叫叔叔还是哥哥的工程师整整四年,他有女朋友,姚瑶常常偷看他们在工地的废墟里亲吻,可是他同样会拿那湿漉漉的唇轻轻的吻姚瑶,吻她的额头和鼻尖,就像吻一件珍贵的礼物。他们也在潮热的夏和寒冷的冬拥抱在一起,他的心跳那么动人,身上永远有呛人的泥土味,包裹着少女的心化成粉末。
其实那一天他们被发现的时候什么都没干,是姚瑶自己脱光了衣服钻进了他怀里。他只是抚摸,连揉捻都舍不得,可是他的喘息声很温热很急促,姚瑶觉得自己像是飞上了云端。就是那一刻,爸爸带着很多工友和警察闯了进来,姚瑶的人生好像从那时起一下子画上了休止符。
青春里,少女懵懂初开的动心就像是一个未完成的仪式般留在了姚瑶的心里,那个男人的体温和爱惜,还有那令人沉醉的尘土气息,在姚瑶身上下了一个魔咒,她所有的爱都等着被这样的一个人召唤,然后沉沦。
审讯在医院的特护病房进行。她没打算反抗,道出了一切。
这些年来她一共骗过两个男人卖过两个孩子,她假装与他们恋爱然后发生关系,一怀孕就威胁他们结婚,没想到这些男人果然负不起责任,他们逃避拒绝,姚瑶就顺势敲诈一笔赔偿费,然后消失去另一个城市,当孩子生下来之后,再由她所属的犯罪组织负责卖掉。
她心里有愧疚吗?说不清楚,那一天之后她觉得自己只是副皮囊,她离家出走混迹在这些组织里,她以为自己再也不会爱了,心死得一干二净。没有爱的人就没有意义,也没有力气努力地在这本来就足够艰辛的人世活下去。
直到遇到了白乔,就像她的生命有机会重新来过一样,所有爱的情绪都一一苏醒,她会哭会笑会痛苦地思念,她有勇气为一个人将自己摧毁重建。
可是他最终还是消失了,她不怪他,没有答案就没有绝望,只要他在这个时空里,她就能与他一同呼吸着同样的空气活下去。
她在濒临崩溃的疼痛中产下了新的生命,随着那一声嘹亮的啼哭,一切的罪孽都暂时被撕得粉碎。她累了,太累了。其实,她已经给了组织的中间人一大笔钱,让他们在孩子出生后把孩子还给于森。她不求于森原谅她,或许他恨她更好,这样她心里会踏实点。
她真的想停下了,可是她的人生已经脱轨太久了,疼痛令人觉得真实而温暖。她想,如果就这样再也不睁开眼睛该有多好。
她想念白乔,白乔的身影和16岁的那个他重合在了一起,她这一生多寂寞,寂寞到只想为爱而活,可却没有一个真正的爱人能和她相守。
她永远都不会知道,此刻白乔也正在暗无天日的深牢里。他们的组织有两种犯罪模式:一个是由女性骗单身男性的身体和钱财,一个是由男性骗取已孕少妇的金钱和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