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黎耀辉久久不能释怀,气愤、不安和委屈充斥在胸口,何宝荣轻佻的表情一直挥之不去。面对镜子中的自己,恨自已如此无能,也如此懦弱,一拳打碎了镜子,似打在何宝荣那廉价的身体。
血迹斑斑的玻璃破碎一地,黎耀辉靠在墙上紧紧捂住伤口,看着脚边的玻璃碎片,再也止不住地无声哭泣。
男儿有泪不轻弹。
“quiero?un?pan?más?barato.”
“aquí?tienes.”
“muchas?gracias.”
黎耀辉把钱放在柜台上,从店员手中拿来了面包,便匆匆回到了酒吧门口。正欲穿马路时,从酒吧跑出来一位侍者四周张望。
“hui,?te?ha?llamado?mucho!”
眼见是在找自己,便穿过场内跳舞的男女,拿起了电话。
“hola,?soy?li?yaohui.”
“黎耀辉!”
心情即刻紧张起来,握住话筒的手微抖了一下,欲开口却无言。
“你找我做咩啊。”凛若冰霜。
“黎耀辉,来嘛~”
“你让那群鬼佬来啊!他们不比我厉害?”
沉默。故技重施。
“我就想让你来咯。”伤了人还能如此理直气壮,黎耀辉已愤懑不平。
索性挂断了电话,让两人再无讯息传达。还是照旧,回到门口,累瘫在台阶边,闭眼,回忆缠住心事千遍,心神俱疲。
一声“嘟”响后,何宝荣叼起一支烟,有气无力爬回了床上,摁下电影播放键,偌大宾馆里,颓靡的烟气与暧昧的光线水乳交融,手臂轻飘飘游到双腿之间,心中有万只蚂蚁骚动,心痒难耐,越来越模糊的迹象在脑中散去。在一片雾气中,找不到方向,依赖的湖水干涸,依靠的大树枯萎。他什么也不想做,只愿就此,虚度时间。
恍惚里,门被猛地推开了,黎耀辉缓缓向他走近,缓慢又悠长的步伐,映照在暮光下,是一张周正温和的脸:
“何宝荣,wǒ men回家。”
过激的行为只会把伤疤扯得愈来愈深,直至很难缝补。可思念却越来越紧。
空荡荡的过道里,何宝荣拉上门,点起一支烟,下楼梯出了宾馆。
又是一次夜深人静,黎耀辉回到了小公寓。这小屋经过一天的冷清,终在日暮时迎到了烟火味儿,电视中播报的新闻夹杂着碗勺碰撞声,烧水声和走马灯的流水声掺杂,一切都井然有序。一个小时的歇息后,整理好着装,锁门。这间屋子又回到了最初,仿佛一间千年古屋。
越来越不敢值晚班,已没有心力再遭受何宝荣的践踏,没有脾气忍受再一次的挑衅张狂。他爱他,是真的;他厌他,也是真的。
“动来动去怎么拍啊!”
“笑嘛!”
结果就是总会将坏情绪自然传递给别人,心正烦,还要强装笑意用蹩脚国语给一群中国女游客拍照,这份工作也真是苦了自己的心情。
旅游就一定要拍照?何宝荣也喜欢这样,总喜欢拿个相机拍来拍去。他喜欢定格,定格某一时间段,定格某一风景,定格在世界某一端。但好像任何东西一旦被拍出来,美感总会消失半分,瑕疵总会暴露无遗,反而见过一眼的靓丽,走马观花,记忆虽不深刻,但也属于某一瞬的惊艳,那是记忆力属于它最光鲜亮丽的时刻。
比起对着空洞的照片触目兴叹,不如回想最光辉的时刻。记忆里那个小小地方,永不落幕。
用尽逻辑心机,何宝荣在洗手间与黎耀辉正面交锋。
他还像之前那么贪靓,仍在对着镜子摆弄自己的耳环,门口的人进进出出,黎耀辉推门抬头的一刻,与何宝荣镜中的眼对视,一眼万年。但两人没有须臾的僵持,黎耀辉快步走了进去,接着反锁好门,脸已然绯红。何宝荣听着洗手间里没了动静,也信步走了出去。
“唔!”何宝荣雀跃地跳到洋人男友面前,从他兜里抽出了一支烟。
“?por?qué?tardaste?tanto??taxi!”
“dame?fuego.”
那人根本没有听见,只顾招呼的士司机,他只好笑着又重复了一遍,才刚好调戏般的给他点上了烟,而何宝荣脸上是藏不住的兴奋和得意。
一辆的士停了下来,那人打开车门,何宝荣上了车,两人泛起一片内心汹涌后便离去。
待到走廊没了脚步声,水池中的流水也停下来,黎耀辉慢慢从洗手间走出来,眼望面前街道,黑魆魆一片,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发生。
然而骚扰还是不会间断,何宝荣闹腾的性子更不会让黎耀辉就此安生。
“?hui...?teléfono!”跑下来拿起了话筒。
“喂?”环境太吵,女人们还围在看更老头旁边吵闹。
“喂?是我,听得见吗?”自然能听见。
“你怎么知道我电话的啊?”
“你别管啊。”
“你不要总有事没事打电话!”
“来cosmos酒店二楼最左边的这间找我来吧。”
说完,何宝荣那边先挂断了电话,黎耀辉没有反应过来,呆立着,踌躇不定。
说他没有惦念,说他不想去看他,说他冷心无情,那是可笑的。黎耀辉也是有七情六欲,也是长着一颗心的人,无论怎样置气,话筒那边的人仍是自己的牵挂。但他不能去,这会给何宝荣涨势焰的机会,只会让他更肆无忌惮。
“开门啊何宝荣,开门!”酒精刺激下理智还是败给了思念,拎着酒瓶便摇摇晃晃走来了。
何宝荣似醉非醉的面孔随着门的缓缓打开愈来愈清晰,魅惑的眼睛抛向他,持着性感的嗓音,摆着妖冶的动作轻轻滑出一句话:
“点啊,黎耀辉~”
“何宝荣!”黎耀辉擦擦嘴,无言以对,只能吼了出来。
“来呀~”
“你要我来我就来呀!”
“我有话跟你讲~”
“要说在这里说!”
“有要紧事同你讲的,要进来的!”何宝荣把屋外的黎耀辉抻进了门。
一扇门,隔出两个世界。
“有话快点讲啊!”
这是他们分开这么多日子以来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接触,黎耀辉气势汹汹看着倚在柜子上的妖物,他全身上下散发的熟悉刺鼻味也在深深吸引何宝荣。
倏然,何宝荣吻将了过去,像兽一样的一种侵犯的,义无反顾的吻,但表情又是一种撒娇的,极其渴求的模样。他在告诉黎耀辉,他想要他,他发了疯地想要他。
“做咩呀你!”黎耀辉挣脱了,使劲力气挣脱了这个吻。
“说完咯,没啦,走哇,走啊!”何宝荣心神恍惚着,用手顺势往外拨着黎耀辉。
“你别推我啊,推我我扁你的!”黎耀辉压抑怒火指着何宝荣说。
“扁我……”只觉好笑,何宝荣用手推了黎耀辉的脸,两人瞬间掐了起来,不可遏制,从房门一直掐到了床上。
“你捏死我,你捏死我,够胆你捏死我!”何宝荣被他压制在床上叫喊着。
黎耀辉报复地狠狠咬了何宝荣的肩膀,何宝荣一声撕心裂肺叫骂声把他推下了床,捂着膀子在床上呻吟着痛苦地翻来覆去。
“贱人!”黎耀辉歇斯底里骂着眼前这个衣衫不齐的人。
“你贱得过你?啊?晚安晚安请进请进……你怎么不去做鸭啊?”他恨,他恨黎耀辉如此放低身价去讨好他人的模样。他忘了,自己也如此。
“你不理我啊!我不像你,有鬼佬罩!”
“去你的!”
“我什么也没有!钱给你花光!我还要回香港的!没有钱怎么回去?我也不想做啊。”怒火在此刻全部被宣泄,何宝荣爬起来点支烟半倚在床头听着黎耀辉的忿恨。
“你有没有后悔同我一起?”
“我真他妈后悔的啊我!没见你之前,我一点都不后悔的,现在我真他妈后悔啊!”
“干嘛呀?!示威呀?!奚落啊?!告诉我你混的很好啊?你混的好干我鸟事啊?你叫我来干嘛呀!你叫我来干嘛呀!”黎耀辉用力踢着何宝荣的床咆哮着,无关他人的语言刺激。
“我说想你陪我一下,我好想你陪我一下。”何宝荣摸了摸鼻子可怜哀求道。
黎耀辉只用酒瓶砸向他痛骂一声飞奔出了酒店。
酒店内,冷寂得渗人,又剩下何宝荣独自蜷缩在床边一角瑟瑟发抖哭泣着,像犯了错的执拗孩童,无人理睬,无人关切。在世界一隅,舔舐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