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原地区的水与高原完全是两回事。平原的水来自江河,来自湖泊和池塘,临海的又有海水。山区可就不同,只有山里冒出来的泉水。山泉有大有小,大的哗哗地淌,声势颇大,很富足,很欢快;小的咕咕地冒,静静地流,很清亮,很安静。
平原大地的饮用水多来自河流或大湖泊,经过一系列的消毒过程后,还得烧开之后才能喝。但是烧开的自来水滋味也实在并不怎么好,入口总觉得有杂质,也似乎还残存着消毒物质的味道。生水就更不必说,味道刺鼻,很不招人喜欢。
山泉可就不同,可直接饮用,味甘而无杂质。走山路走得累了的行人,只需掬一捧,入口清凉,怡人心脾,神清气爽,既解渴又解乏。
我今年二十四岁,想来倒有十一年是被故乡的山泉滋养着。那十一年,我的家还在大山的环抱之间。
很小的时候就有这样的记忆,傍晚,临近天黑的时候,母亲在忙完了家务之后,用扁担担着两只桶去挑水,为明天的所需存下满满的一缸水。有时候还在喂猪,上边村头有人担着水桶过去了,跟我母亲招呼一声,母亲就忙着把活干完或者交给家里人,挑着桶和那村人一道去了。天黑了,一个人走在山沟里心里发怵,有个伴踏实些。
从家里出发,沿着坡上的小道步行十分钟左右就到,并不远。倘在涨水季节,远远就能听见哗哗地活泼的水声。走进,就能看见山石间一泓泉水欢快地淌着,激荡出白色的水花,像一条瀑布落到下面一个狭长的的浅浅的小水潭里,水潭满了,溢了出去,又从小山沟里流向山坡下的人家。水桶对准了“瀑布”,片时即满,人或称其为“赵家泉水”,但并不知其来源,我想或许是我的祖上开凿了这股泉水,因而得名的吧。
倘在晴暖的日子,时有村人来此浣洗。几个妇人围在小水潭边,搓搓揉揉,说说笑笑,几件衣服洗净了,尽欢而散。
很多山区缺水,但我的家乡水资源是富足的。这条清冽的、甘甜的山泉来自大山的馈赠,来自大自然的馈赠,滋养着wǒ men、哺育着wǒ men。wǒ men那里过年祭祀有个习惯,祭灶祭水源。我猜想也许是wǒ men祖先甚感水与火对wǒ men的生活的恩惠,因而留下了这个习俗。似乎是在大年三十的早上,三炷香,三张纸,一个煮熟的猪头用盆装着。我猜想,这样的祭祀习惯可能已有了几百年的历史,也许是我的祖先从中原大地带过去的。有时父亲会让我拿着香和纸跟着一起去,就在水源旁恭敬地摆上猪头,在土地上插上三炷点燃的香,焚化三张纸,仪式就算完成。我想,我家乡的人对水源是怀着一种敬畏和感恩的情怀的。
后来,我家和叔叔两家在土地下埋下水管,从另一个较小的泉眼处把水引到了家门口,此后,再也不用每日去山沟里挑水,门口水龙头打开就有泉水。冬天水龙头或许会冻住,但只要用热毛巾一敷就能化解。上下村寨几十户人家,只有我家和叔叔家是有自来水的,这在当时是颇以为豪的事。
今年一月,当再次踏上阔别了十三年的故土的时候,却见故居早已坍塌,一堆荒土委顿在地,寂寥难堪。而那个旧时的水龙头也早掩埋在长草之中了。wǒ men一家走到那个哺育了wǒ men几十年的泉眼去看时,却见它早已被厚水泥封住了,这自然是地下埋管子将水引走了。再也不见活泼欢快的山泉,连地下的小水潭也早成了乱石杂草的堆垒之地,无法再寻找记忆中的痕迹,wǒ men都颇感失落,驻留观看片刻就离开了。
故乡的泉水,总还是欢快活泼而美好的。但这一切,此后恐怕只在wǒ men的记忆里留存,而且是wǒ men一家人独有的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