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邂逅了几分山水意韵,该如何向柜子里的素宣墨毫来诉说呢?
窗外泼泼的阳光终于开始御驾江山。只有在主子面前,寒风才会敛起暴戾的横征,不甚情愿地换上浅浅一抹和颜,殷勤地打着前站。峭瘠的树和枯黄的草是不计前嫌的,在年年一次的天下大赦前,它们质朴得只剩下了感激。天空蓝得很深,容得下万物恣意的自由,山开始思青,水开始思绿,青鸟也开始思远了。倾耳,便能听到季节的丝弦上,那些小巧的音符正在悄悄震翅,准备破解那些陌上寒,林中寂,水边瘦。
裁一帘春风,以待光阴的针脚,绣下千里春色。如同我流光中的安坐,是一台久未厮磨的端砚,只为等你前来研碾。此刻,不必再笔摹前朝传世的青绿山水,也不必蝶嗅书笺诗词里的春日芳菲,时节已支好了高天阔地,这一幅尘世长卷,江山镇纸,雨露润毫,风云泼墨,你只需凝神细看。
只是,我该怎么对那静默已久的宣毫诉说呢?
当西风布阵山河,将我青翠的梦想攻伐成一枝孤枯,我只能在霜欺雪凌的眉山上,破冰凿取一个冬季红果的信念。鸟翼飞过的痕冻在空中,拌牵着几朵阴沉的浮云,让我偶然抬起的目光,撞碎在生硬的寒上。人世很远,远得仿若朔风掠来的远古神话,从耳畔啸过,旋作一片雪尘,围剿着孱弱的体温。我唯有向冬借暖。彼时,很期待与一叶落黄的相逢,说一说天涯沦落,说一说沧海桑田,再把它,迎风挂在我的枝头。
冰封江湖,找不到一片浮光掠影,来垂钓几尾当年心事;也掘不出半阕残词,飨我以春花秋月的意象。我姑且设想有你,并为你衬上兰沚苇浦,流岚轻烟,还有一曲清谣,希冀以此拓来你三分的柔婉,抗御这万分的萧杀。只不过,我的设想在雪映下太过苍白,以至于连自己也不确定,它最后是否归列入了风霜的阵营。
冰心一夜如梦,魂飞几度冬眠。当我从时针上跌落,惊醒在时间之外时,曙光正栖在窗楣莞然。案上,书还在沉思,一句呓语徘徊在纸笺和日历之间,惶然不知归处。案角那盆小小的榕树昂起了一瓣新绿,却也低落了一叶枯黄,蜷缩起一段时光。墙上的琴如往地绷紧着前尘,一弦清欢,一弦怅惘,可又如何唱得透这似水流年?起身,将梦搁在枕下,指尖上缓缓滴下的凉,迷离在前襟上。
可是,我该对沉默的宣毫说些什么?
而今,那条河已纺起了水布,山坡在催促着荒草上妆,树林也在悄悄地试穿雾纱。那么,就趁水岸尚未笼烟,隔河向你挥一挥衣袂吧。你可以回眸,但不必转身;可以驻足,但不必涉水。我只拿出怀揣的那枚冬果,把它悬在视线上,你若看到,就请相信这世间真有些因缘结果,经霜而弥红,不需遗憾。
我只是二月的一株河柳,或许能缀下你的新绿,却洇不上你的嫣红。若有依依,那不是惜别,只因千百年来,被离人在诗行里柔软了心肠。因而与你之间,只有山长水阔的相守,没有比肩而邻的疏离,可以不黏颠狂絮,不迷纤纤雨,更不会沾惹轻佻的蜂蝶。虽不能予你一树一树的花开,但若有一分碧绿也为你春,有一分荫凉也为你夏,便是这样,怕也还不尽曾向你借取的三分柔婉。
为你的思储总是要形于手迹的。面向春暖花开,且让我为你研心入墨,濡毫展宣。薄宣人生里的布局,疏密有致,旧时光阴都作了留白,让意味有了空灵的去处。皴一笔桃枝,斜破这个二月的睡,梦行路远,你的清绝力透纸背。三两尘事的勾转,沉腕于路上,在停顿间结一朵苞,暗结着你的兰心蕙质。对你的牵念已满,轻易便完成了饱蘸,这一式湿笔水晕,泼彩下你的前程,如花明媚,如诗嫣然。请原谅我浅薄的手笔,成就不出你所有的丰满,我自当求春赋诗,邀月篆章,为你的明天作题。你只需袖卷一川清波入画,踏浪追风,怡心悦情,而这,便是我恒久的默然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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