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东珠
我由一只蜘蛛叫醒。
洪水过后,自从来到这里,我的耳朵再也听不到高分贝的声音,唯对这些微小生物留着声道。
早晨,又来了一只八条腿的小蜘蛛,小若苦荞,我喜欢数它的腿,它的腿是健全的。它是鸭蛋皮色,透亮,水做的骨肉,喝一声即可化掉的样子。风一吹它就作揖,怎么忍心撵它走?它小小年纪就有了信仰,谁是宗师?它念什么经,我听不清,它爬上我的稿纸,与先前的那只大蜘蛛遥相对望,又作揖,良久不曾起身……
一刹那,我突然明白:这是小蜘蛛的参拜礼。
它这是在谢恩。
恩——
由一个汉字的点拨,我的记忆之门悄然开启,先前的时光里,一点点走出了恩人的模样:个子高高,步履如风,和蔼,眼睛像月牙,满面都是春水,总是柔情地俯视我。我的恩人,我也曾这样跪拜,这样虔诚,这样千里迢迢。我是他心稿上的蜘蛛一只,见到他,我成人的心入木三分,跟着因果砍掉四条腿,越界蜕变,以人的模样,爬着去见他……
蜘蛛,我想起了,我是蜘蛛。
现在,我端起稿纸,把它放到墙角一个平稳安全的空簸箕里,仿佛端着我自己。簸箕,它有长相均匀的骨,骨缝里有日积月累的粮食,残余的,已粉身,已碎骨,已失色,风也挖不走,雨也冲不净,光也化不掉,总不是决绝,早餐就喝这“老簸箕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