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麦兴平
娘可丑了,瘦瘦的身子一直弓着,稀黄的头发干枯,干枯地粘在额头上,缩在一起的眉毛下,一只眼睁着,一只眼总是闭着,不干净的黄水水从细细的缝隙间总也流不完。
听奶奶说,耍赌的父亲面包败光了家业没办法才娶的娘,后来光景好些,父亲就去了南方,也不怎么回家。
娘丑是丑了些,她可勤快了,一天到晚,看着个子不高,家里,田里的活都是她一个人干。
奶奶心疼娘,可她身子单薄也帮不上忙。有时放学,我去帮娘,娘总是舍不得用我,老是撵着我去学习。
起初,父亲还寄些钱过来,后来就没了,气的奶奶一直念道着他不争气的儿子早死早好。
娘不说父亲,也不多提父亲,奶奶骂父亲时,娘也劝奶奶。奶奶望着娘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总是闺女长,闺女短地心疼地叫着。
我十三岁上初中时,父亲还是回来了,说带我去南方。
娘死活不放,父亲甩了娘几个耳光,娘半嘴的血还是不肯,父亲气的拿了根胳膊粗的棍要打娘时,奶奶叫来了三爷爷。
三爷爷夺下棍,美美地朝父亲身上打了几棍,父亲才骂骂咧咧地走了。
他说他再也不回这个家了,奶奶追到门口骂了好多遍:"畜生",眼睛里湿润润。
我到乡里中学报名那天,娘送的我。同学们见到娘后,总是躲的远远的,我知道他们嫌娘丑,嫌娘那只瞎眼又脏又吓人,可我不在乎,娘就是我的家,娘就是我最亲的人,娘就是世界上最疼我的人。
虽然心里这么想着,可我心里还是莫名其妙地有些酸楚,有些失落。娘啊!如果您稍稍好看些,那只眼没瞎多好,娘啊!娘啊!我可怜的娘啊!
一晃三年过去了,我在县里上高中时,娘偶尔也去,娘知道我大了,娘也知道我也爱面子,娘总是躲在学校操场边的栅栏边托个学生叫我。
有时同学问我她是谁时,只要娘在,娘总会说是我家远房亲戚,我想解释,娘总是用那只没瞎的眼睛给我打个暗示。
我可心疼娘的,总想大大方方当着同学的面叫一声娘的,可慢慢地我还是畏畏缩缩地没了勇气。
我是真的挺心疼娘的,每次带娘去饭馆吃碗面时,娘总是推托着,为我要碗面,她要碗面汤,吃着家里的干膜,一直看着我吃。
每次,每次,目送着娘的背影,我忍不住总想大声,大声喊一声"娘啊",可我还是忍着没去喊。
高考那天,娘和奶奶都来到了县城,娘专门订了二个房间。奶奶可开心了,话也可多了,讲的我也舍不得离开。后来娘还是硬把我推到了我的房间。
第二天高考,刚从考场出来,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我一眼就看见了娘和奶奶,笑笑地走了过去,一手抓着娘的手,一手抓着奶奶的手,我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幸福。
大二那年,娘领着奶奶来城里看病。为了省钱,我把娘和奶奶接到了宿舍,同学们问起时,娘一直躲躲闪闪地说是我远房亲戚,奶奶不依不挠,背后骂我狼崽子。
娘知道后,劝了奶奶好久,奶奶才放过了这事。
同学也能猜出些什么,但他们没说,直到有一天学校领导知道这事,我才说她是我娘,学校领导很通情达理,当晚就把娘和奶奶安排到校招待所。
后来,我毕业了,留在城里,也分了房。找对像时,娘还是说她是我远房家亲戚,爱人猜出后,没几天就认了娘。
再后来,我提了干,成了一个部门的领导。一天,门卫打电话说我家亲戚来找我,我下了楼,远远就看见娘坐在路牙边,头帖着膝盖坐着,我快走了几句,"娘,你咋来了"。
娘挤了挤眼,我回头看了看门卫,又转过了头。"姨,您来时,咋也没打个电话?"
娘一下愣住了,直愣愣看着我,半天,半天才慢吞吞地说:"你三哥来,我顺便过来看看你"。
"哦,那就回家吧!"
"不了,姨还要赶你三哥的顺车呢。"
"姨,姨……"娘低下了头。
娘走时,她一直没回头,直愣愣地看着娘的背影,我心里酸楚极了,我知道娘一定哭了,一定哭了。
晚上到家时,奶奶打来电话骂了我好长时间,我一直听着,双眼浸满了泪水。
娘啊!娘啊,这么多年了,不是儿不叫你娘,儿习惯了,儿也爱面子,娘,娘,我的娘啊。
一晃,三四年过去了,一晃奶奶的身孑骨真的不行了。
那天,在医院时,奶奶终于说出了一个惊天的秘密,我听后一下瘫在床边,娘提着饭进来时,我一脸泪水扑了过去,"娘,娘,儿不孝,儿不孝呀!娘!"
娘愣住了,直愣愣地望着奶奶责怨道:"娘,为啥要说,为啥要说,娘,wǒ men不是说好的吗?说好不说的吗?,娘呀,您害死你孙子了,害死了啊!娘!"
"闺女呀!委屈你半辈子了,我不想我走了,还让你委屈呀!闺女呀!这事憋得娘难受,娘难受呀。"
"娘!"娘一下扑到奶奶床边,"娘,不是说好,不说的吗,娘,你害死闺女了,让我儿内疚死了,内疚死了,娘啊……"
我忍不住,忍不住一下跪在娘的身下,撕心裂肺地喊道:"娘,娘啊,儿不孝,儿不是人,不是人呀!娘,我最亲的娘,您为什么不早说,不早说啊!娘!"
娘的那只眼晴是我五岁时弄瞎的,娘的那只永远流着不干净黄水水的眼晴是我三岁时用筷子捅瞎的,娘的眼睛,娘的眼睛啊!娘啊,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