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绿茵茵的草地上,三个身着黑色衣裤,一个上着蓝色上衣、下穿黑色裤子,全都用白色布条,打绑腿般栓着脚杆和腰背,戴着宽大的黑色傩面,头顶高高的白色尖尖帽,手柱各式拐杖,半蹲着马步的撮泰吉舞者,迈着看上去有点踉跄的步幅,在一个穿着黑色长袍,正常站立行走的长者引领下,闪亮登场。
一伙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几乎围了一圈的作家诗人,霍那间,全被“镇”住了。原先有些躁动的场子,静得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呼吸,一双双惊愕的眼睛,瞪得溜圆。稍顷,似乎被撮泰吉舞者口中似有若无、嘀嘀咕咕的“气声”所惊醒,一个个连忙端起手中的相机手机,“啪啪啪”摁个不停。这个让wǒ men感到奇异的舞蹈,是赫章县韭菜坪村表演的撮泰吉。
赫章的朋友告诉我,撮泰吉是彝语的音译。同义的译名还有“撮衬姐”“撮寸几”“撮屯姐”“撮泰吉”等10余种。其中,“撮屯姐”与彝语的发音最为接近。之所以常用“撮泰吉”作译名,在于借助吉利的汉语谐音。彝语中,“撮”意为人或鬼,“泰”为变化,“吉”为玩耍游戏。顾名思义,“撮泰吉”的含义,可理解为“请变成鬼神的祖宗来保佑后裔的游戏”,或者“人变鬼神的游戏”。戏中出现祖先当初迁徙、垦荒的艰难场景,即是证明。借助祖先的威灵,保佑后裔和驱逐邪魔瘟疫,无疑是撮泰吉的核心。
撮泰吉最吸引眼球的,当属长约一尺左右,前额突出、鼻子又大又直、眼睛嘴巴全都镌空,看上去深幽漆黑的傩面。傩面用锅烟涂抹,底色皆黑,然后以石灰,或粉笔,在脸庞和额头,勾勒出或横或竖,或横竖相兼的线条,神秘、森严、古朴、粗犷……正看得津津有味,表演结束了,一个个意欲未尽。
不远处,撮泰吉演员正在卸妆。我乘兴走过去,找到已脱去黑色长袍,换上彝家短卦的领舞者,想探个究竟。
领舞者姓苏,名万朝。来自“贵州屋脊”上的村庄——韭菜坪,身为村里撮泰吉的第四代传人。年近花甲的老苏,对撮泰吉可谓了如指掌,如数家珍。
“我扮演的角色名叫惹戛阿布,又称山林老人,或山神,是自然和智慧的化身。”老苏打开话匣子:“戏中我年龄最长,2000岁,巫师装扮,不戴面具。别的角色,都戴面具……”
“撮泰吉多在夜晚演出。表演一般从正月初三至正月十五,目的在于驱邪崇、迎吉祥、祈丰收。随着赫章旅游业的发展,作为传统表演剧目,白天的演出日益增多。比如wǒ men今天的演出,就是这样。老苏强调说,当然,这种演出是有偿的,市场经济嘛。”老苏说。
兴许是家庭熏陶、潜移默化、环境影响的缘故,苏万朝打小便对撮泰吉这种历史悠久、极富彝族特色的传统舞蹈,挺着迷,且悟性很高,戏中众多角色,拿得起,放得下,表演出神入化,并身体力行地传、帮、带。
高中毕业后,苏万朝先是在公社小学当代课教师,三年后,迎来了“代转公”。可却有人举报他家是“漏划地主”。不仅公办教师没当成,代课也泡了汤。不过,再怎么说,他毕竟是高中生,在当地,也算得上有头有脸的“知识分子”,颇有些知名度。课没代成,公社便让他去当机修工。到县城学了一段时间,苏老师摇身一变,成了正儿八经的苏师傅。
那时候,“农业学大寨”如火如荼,苏师傅大有用武之地。修拖拉机、抽水机、打米机、磨面机、柴油机、汽油机,甚至缝纫机,碰到什么修什么,乡人眼里,苏万朝成了“苏万能”。可好景不长,随着“学大寨”的热度锐减,“万能”的苏师傅,又失了业。
此后,机遇仍旧青睐了苏万朝。他告别故乡韭菜坪,来到百里开外的水城矿区,成了木冲沟煤矿的一名矿工,脚踏实地、任劳任怨地从掘进工干起,直至当上跟班队长,手下近百号人,听凭调遣。再之后,自动离职……
转了一圈回来,行七八郎的活计,干了不少。
蓦然回首,苏万朝发现,自己最牵挂、最钟情的,还是故乡的撮泰吉。他觉得有责任,有义务,将撮泰吉传承下去,光大起来。除了教自己的三个儿子学会了撮泰吉,并指定二儿子为下一代传承人,还在村里培养了一批喜欢跳撮泰吉的年轻人,组建了韭菜坪村撮泰吉表演队。在村里、乡里、县里表演自不消说,有时,还赴市里,甚至省里表演。
眼下,苏万朝又多了一份荣誉和责任——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撮泰吉传承人。
听完苏万朝的故事,瞬间令我对他肃然起敬。
撮泰吉这个古老朴拙奇异的“戏剧活化石”,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之所以能传承光大,成为彝族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精神大餐,对戏剧发生学、艺术形态学、人类学、民族学等方面的研究,产生不可估量的影响,在于一代代,一个个苏万朝们,痴心不改,殚精竭虑,矢志不移地传承。
无数个苏万朝这样的传承人,无疑是撮泰吉举足轻重的灵魂人物,是撮泰吉承前启后的不朽魂灵。
于是,撮泰吉生生不息,源远流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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