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七镇上,有个规矩,半夜的灯是不能亮的。
但那天晚上,本是半夜凌晨,镇上不应有灯亮,偏偏小木屋内的灯是亮着的,睡梦中的七镇人哪里知道这突然来的灯光照亮了漆黑几个世纪的七镇。
蝉鸣不休的夜中,一轮酷似圆规的月亮,静悄悄的悬挂在七镇的上空,好不安详。
七落迷迷糊糊的从梦中醒来,吃力的抬起左手看了看手表,再过7分钟,就倒凌晨了。趁着还没到时间,他又闭上眼,眯了一会,因为白天陪妹妹满大街的玩了一整天的的捉迷藏,他实在是太累太困了,所以醒来的时候,也是懵懵懂懂,之后,七落沉沉的吸了一口气,轻轻一拉就拉亮了自己偷偷到隔壁镇泪叔哪里买的彩灯。这彩灯本都是过年才卖的出去的东西,今儿这傻小七怎么来买这玩意?泪叔虽然感到奇怪,但一想着可以好好赚一笔,就什么都抛之脑后,开开心心的卖给了七落,却也忘了七镇的规矩。
虽说七落轻轻一下就拉亮了灯,但心里却是像巨石一样落下,他知道这是这半夜里唯一的灯,他也知道,这个时候看着灯的人,不止他一个,只不过他是唯一一个把灯亮起来的人,七落看了看灯,又看了看窗,看着缺了一半的月亮,想到自己也如这月亮,独自伤心起来。
小木屋在镇上靠左临江,也在街道末梢,隔个两三米,就有一座石桥,相传是几千年前的仙人为镇里人所修,说是为了镇压江里的鲛鱼怪,晚上要吸收天地精元补充仙力,亮灯会打扰云云……所以才打定了晚上不能开灯的规矩。窗户正对着一座不大的小山,顺着那桥一直往前走就能到达山顶,山顶上原来有一户人家,但因为一次抢劫案,全家人都被害死了,所以值钱的东西都被偷了,不值钱但有用的东西也被镇里人黑吃了,至于那些不值钱也没用的东西,也被小孩们捡来当玩具玩,零零散散的砖石支撑着飘摇的小房子,似乎在呐喊着“来啊,来啊,把我也抢走,把我也拆掉”。
七落在伤心什么?没有人知道,或许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夜风肆情而起,穿过山间河流,穿过林间草地,也穿过大街小窗,抚过七落的脸颊,风也感到奇怪,为何如此俊俏的小脸,缺好似被心里的刀子从眼睛处划一道口子,血流不止呢?七落伫在窗口,远望在那小山之外,一座又一座的黑山,绵绵不绝,它们原不黑,只是被这夜色淹没了罢……他想起白天陪妹妹玩的捉迷藏,妹妹调皮的喊着“哥哥快来呀,快来,来捉我”,一颦一笑间,都如那春分里的花朵,夏夜里的萤火,仿佛妹妹的世界里,总是充满光亮,充满希望。
七落傻笑了一会,但转背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前几天镇长召集镇上的户主开会,自然像往常一样没有七落的名头,但镇会议室右边墙面有一处小缝隙,七落也就在这里偷听,只要早晚提前10分钟,就不会有人发现,他听到了许多有趣的东西,例如,隔壁白叔因为头发花白影响镇容被要求去染成黑发,镇那头的梅大婶因为打伤了偷皮蛋的小贼,被控告故意破坏他人生活罪而拘留了两个月,还有绿茶姐家的灰土狗因为在菜市场打架,被判死刑,尸体留给镇长处理……自然也听到一些令他不愉快的事情,就像这次一样,七落听见了镇里为了减轻财政支出,决定将镇里所有的孤儿全部转移到领近镇里的孤儿院。会议上,镇长拍了拍桌子,气宇轩昂的好像颁布什么正经事,趾高气扬的说着:“一来考虑财政,二来考虑土地,三来考虑镇里年末评优,四来考虑他们的生活。”镇里人三言两语没过两秒,齐刷刷的表示同意,靠着墙角的梅大婶低声嘀咕道:“是不是再过两年,我这孤老婆子也得给你们卖出去……”七落闻后,不自然的往后踉跄几步,坐在草地上,一路没魂没魄的踱回家里,他自己到不怕,想到自己的妹妹,不禁心里一酸,何苦要让妹妹受这样的哭,但他又能怎样呢?
七落的妹妹名叫七生,“大的叫七落,小的叫七生”这是梅大婶带给他两的话,估摸着是他们的母亲想先要个女儿,来照顾弟弟,结果事与愿违,哥哥成了七落,妹妹成了七生。那天七生看见哥哥奇奇怪怪的回了家,又一句话不说,本来就起了疑心,后来听见镇上的小孩嘲讽过一些话,七生这才明白哥哥的难言之隐,作为妹妹的七生知道一切后,倒是冷静许多,实在像个姐姐,也不开口问哥哥,只是比以往笑的更快乐,比以往更努力珍惜和哥哥在一起的的日子。
那之后的几天,七生拉着七落在镇上,疯狂的吃,疯狂的喝,疯狂的玩,几乎花光了母亲遗留下来的所有财物,但他们不在乎,十几年什么苦日子没过过,还怕没有钱么,钱算什么,不过是像镇上那些人的良心一样,在他们这儿压根就不值钱,只要能让彼此开心,那都值得。
镇长公开决定那天晚上,七生靠在七落肩上,静静地待了许久,你不言,我不语,坐在江边,看柳尖滑过水面,泛起涟漪,模糊了月光下的倒影。扑通——一条鱼儿跃起,又落下,不知是因为安静的太过分,连这鱼儿也要出来闹一下。
七生噗呲一笑,说着,“哥,你说会不会有鲛鱼怪出来吃wǒ men?,又丑又大的那种?”
七落摸了摸七生的头,回答“傻丫头,怎么可能,那些都是骗那些傻大个儿的,才不会有什么妖怪呢”
“那哥哥为什么半夜总是不让我拉灯呢?”
“我那是节约,就像这镇上的人一样,节约”
“那可真节约,难得有这样的美德,我怕不是为了省路灯费,编来的故事吧?”
“那也说不定”七落点点头,手从发梢落到肩上,紧紧地握住,
又是好一阵的沉默,七生冷不丁的亲了哥哥一口,七生呆呆的,不知所措,手不直觉的收了回来,七生看着哥哥,好俊俏的脸,忍不住又是一口,七落也忍不住的紧紧抱住七生,一滴泪从这双眼,落到另外一双眼,嘀咚~掉进江里。
“哥,明天wǒ men不节约,可以开灯么?半夜开,凌晨开,开彩灯”
“嗯,哥答应你,什么都答应你,只要你开开心心就好,明天我就去隔壁泪叔哪里买去,他肯定卖给我”
“好,哥,你最好了!”
“那可不,我可是你哥呢”
“喂,哥,你喜欢我么?”七生咬了咬唇
七落犹豫了会,仿佛想起了什么,
“喜欢啊,当然喜欢,你是我最爱的妹妹嘛~”
“那好,那你吻我,要很深情的那种”
“这…………好吧!”
静悄悄的夜中,风更加温柔,水也变得平缓,柳枝顺过相依为命的发梢,似左似右,交错热情……这是前一天的夜
今天的夜,依旧如此,只是七生躲进了窗外山里那间摇摇欲坠的屋子里,忍受着黑夜,赏着七彩的灯光,亲吻水面。
七生望着天上半圆的月,应衬着:“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纵身一跃,曾经的种种闪过眼前,嘀咚——一滴雪泪坠入江中。
七落椅着窗,低吟着:“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闭目一倾,嘀咚——又一滴血泪坠入江中。
小小的灯,那么微弱,好像风一吹,就会碎了一样,坠入江中。可是这灯一直亮着,只是不会为世人所见,它为自己而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