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马卫
老表是妻子大姑的孩子,这个大姑是隔房的,因此算起不是至亲。亲不亲,有时候和血缘相关,有时候和血缘无关。拿乡村的话来说,就是越走越亲,不走不亲。老表爱走,一年总要上我家好几次。
老表从不打空手来,当然也不会提烟带酒,因为他是贝壳山的农民,家庭贫困,供养俩孩子,一位老人,务农为生。老表带的礼物,全是他包产地或自留地自留山出产的。
比如暮春,他用小竹篮提着嫩胡豆嫩豌豆角来,极新鲜,比街上卖的饱满。
夏末,他会背着嫩玉米棒子来。
秋天,他会送来紫皮红苕,特别的面,比红心红苕或白皮红苕好吃。
深冬,他会把树上的柿子用塑料袋装着送来。个大,黄亮,别说吃,看着也可爱。
老表每次来,话不多,给他泡上一杯茶,我看我的书,他看电视,待吃饭时一顿小酒即可。他惊讶的是我一屋的书,只读过小学三年级的他,生于1950代中期,三年自然灾害大饥饿,就辍学了。他问我,这些书你都看了吗?屈指一算,大半的书是读过的。
走时他总是说,把多的书送他。这个不难,因此他每次离开,脸上乐呵呵的,好像得了财宝。偶尔我送他烟或酒、茶叶,当然这些也是别人送的,他却拒绝:他只要书,绝不收其他的。
我没精力和他扯,爱要不要,不要白不要。
老表总有借口来,比如说杀年猪,割三五斤肉送来,这时我回赠的,除了书,就是我过时的旧衣。这个他要,反复看,问我是啥料子,这样抻展,不打皱?我对穿着很外行,分不清面料,都是超市买的,所以答不出个所以然。其实,他也并不需要我回答清楚。问一下,是随口,并无心。
如果老表好久不来,我心里就有些失落,并不是稀罕他的礼物,现在街上啥买不到呢?直到有一天,老表来我家,他说:是来请我去吃酒,他的大女儿考上哈工大了。
我惊奇得差点掉眼珠子,于是答应,第二天一定早到。
这是15年前的事了,老表生活的山村,没有一个孩子考上过本科。而他的女儿竟然考上了重本,还是赫赫有名的哈工大。
我被安排在堂屋这席,这是最尊贵的客人才有资格坐的,还让我坐上席,对着大门的位置,实在让我不好意思。这个位置一般是高寿的,或者辈份最高的,或是最尊贵的人,才被安排坐。
我坚辞。对乡村的规矩,略知一二。老表不准,他说,如果没有我,就没他孩子的今天。
事后我才知道,老表上我家,拿着我送的多余书刊回家,让儿女读,然后教育孩子:nǐ kàn看人家表姨父,因为读了大学,在报社工作,还写散文小说,不出门就能挣钱。
孩子有了学习的榜样,就认真读书,考上了重本。
老表仍然时时来玩,同样带些乡村出产的时蔬水果。只是话比过去多了,因为他的大女儿毕业后,不几年成了老板,自己研发了一款机器。小的孩子建筑学院毕业,在工地上当监理。孩子们给他在城里买了房,每月给钱,但他不愿进城,房子出租。吃自己种的粮和菜,吃自己喂的猪和鸡。当然,我沾光,因为他常常给我送些。
每次接到老表的礼物,我极为高兴,不是它值多少钱,是因为老表这个差不多算文盲的人,竟有慧眼,认识到知识的重要,还有对文化人的尊敬。
虽然他大字不识几个,我每次出新书,还是恭恭敬敬地签名送他一本,老表乐得合不拢嘴,把书供在堂屋的神龛上。
老表的礼物,比金子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