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刘国林
我二十岁那年,高中毕业时也是中国“文化大革命”折腾得最欢的时候。恰巧珍宝岛自卫反击战刚刚打响,举国上下只好“刀出鞘,弹上膛,枪口对准新沙皇”了。那年冬天公社民兵指挥部为了开辟备战点儿,派我带领一个排的基干民兵开进完达山的深处的一个小山村。那里人烟稀少,林木茂盛,飞禽走兽遍地都是。
备战点儿的驻地跑来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惊恐地说,他在东边的沟里给生产队放猪,一只像老母狗似的东西蹿出来把猪群咬死了大半,幸亏他躲在一块巨石后,才逃过了一劫。听完他的报告,我立即带领全排基干民兵去东沟里探个究竟。赶到事发点时,小孩说的那个老母狗似的东西已经无影无踪了,只留下一个血淋淋的场面:七只小克郎猪被咬断喉咙,倒在血泊中,另有五只克郎猪却不见了。我带着基干民兵都是血气方刚的小青年,年龄和我都不差上下,一看生产队的一半家当让这老母狗似的东西全给毁了,一个个气得咬牙切齿,眼里都要喷出火来。
一天,二班长小郭曾跟父亲进山打过猎,对辨别山里的野兽有些经验,便蹲在地上剥离着草丛边的一堆粪便,自言自语地说:“啊,这粪是白色的,骨头还没消化,还有猪毛呢,肯定是狼干的,而且它肯定就藏在附近!”说到这里,小郭站起来满有把握地下定论:“大凡食肉的兽类都会把粪便拉在窝巢的附近,以吓阻其它的同类来侵扰自己的领地。看来,这只狡猾的狼也犯了大忌啦!”听了小郭这番话,我心里顿时有了底,一挥手大声命令:“给我搜!”便带着一排人向山沟深处进发。大约前行了半里地,一个民兵指着正前方的灌木丛说:“瞧,那上面是什么?”大家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灌木丛的枝杈上并排搁着五只克郎猪的尸体,乍一看就像五个并排的乌鸦窝。大家把疑惑的目光一齐投向小郭,希望他能说出个所以然来。“噢,那
狼储备的食物呢!”小郭边说边向灌木丛走去,“狼这东西可狡猾了,它懂得储备食物,等闹饥荒的时候再来吃,放在灌木丛上通风好,一时半会不能腐烂变质,看来它十天半月饿不着啦!”小郭这一番解释把狼性剖析得入木三分,大家佩服得直点头。
既然食物在附近,狼窝肯定也就不远。大家来了劲头,在灌木丛中四处搜寻。还是小郭的眼睛尖,指着半山腰的一处凹陷地方侧身对我说:“排长,你瞧那地方是不是有个山洞?”我定睛一看,灌木丛的稀疏处果然有个洞窟,若隐若现。“向前一步走,举枪瞄准洞口,立即开枪!”我边下命令边卧倒在地,冲那洞里开了第一枪。紧接着全排的基干民兵也朝洞里开了排子枪。随着暴豆般的枪响,只听嗷地一声吼,就见一只母狼冲出洞口,蹿向灌木丛,一眨眼就不见了。它那连续的快速动作,惊得基干民兵都忘记了开枪。唉,开枪也来不及,太快了!
大家懊悔不已。小郭说:“干脆把它的窝端啦!”“那顶个屁用?”我沮丧地说。小郭却固执已见:“只要抓住它的崽子就好办啦!”“你咋知道那是一只母狼?别瞎折腾啦!”“这个嘛,”小郭沉吟了一下说:“母狼的叫声短而急促,体型也比公狼小。另外,你们注意没注意到它胯下那对肿胀的奶头?说明它正是哺乳期!”小郭的话让大家似信非信,他却有些不耐烦了,丢下一句:“信不信由你们!”话还没说完,已一闪身钻进洞口.大家也不约而同地跟着他鱼贯而入。洞口十分狭小,曲曲折折,不知通向哪里。wǒ men小心翼翼地向里摸索,没走多远就听见轻微的小狗般的叫声。小郭闻听马上乐得手舞足蹈:“大家别怕,真是一窝狼崽子!”说着他擦亮一根火柴,借着微弱的光亮,只见三只小狗般的狼崽子正偎在一起蜷缩着,看见火柴的光亮后吓得相互拥挤着,不停地发出小狗般的叫声。“怎么样?我没说错吧?”小郭有些得意,随手抓起一只狼崽子翻来复去的摆着,小狼崽儿嗷嗷地叫得更欢了,吓得另外两只狼崽子顾头不顾腚地往草窝里钻。大家看得还没过瘾,小郭却提醒道:“咱们还是快撤吧,万一母狼返回来就危险啦!”说着他伸手探了探风向,胸有成竹地说:“这风是从后面吹进来的,后面肯定能出去!”这回谁也不再怀疑小郭的判断了,由他引领大家一个跟一个地往洞口钻。
走了三十多分钟,突然眼前一亮,wǒ men已回到了后面的山脚下。这里的出口在一堆乱石下,很隐蔽的。本来母狼是可以从后面的出口逃生的,可是它为了引开wǒ men的视线,保护崽子,竟不顾生命危险,把自己暴露在枪口下,可是它没想到狼再狡猾也斗不过人,wǒ men怎能上它的圈套呢?回到备战点儿,生产队长带领乡亲们给我送来了酒肉,说什么也要wǒ men收下。我心里明白,天下哪有白吃的午餐?无非是让wǒ men除掉那只母狼!仔细一想,乡亲们的那片心意可以理解,要不除掉此害,它再叼了人,哪还了得?wǒ men也没客气,和乡亲们一起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借着酒劲儿,我还拍着胸脯向生产队长保证,不出三天,一定能消灭那只母狼,为乡亲们除害!酒足饭饱之后,小郭当着乡亲们的面用铁丝把三只狼崽穿成串儿,绑在村口的老杨树下。他说:“母狼今夜肯定会来,到时给它个有来无回!”说罢哈哈大笑,乡亲们也哈哈大笑。
可这次小郭失算了。大半夜了,仍不见母狼了。完达山初春的夜可谓冰寒彻骨,冻没了乡亲们看热闹的兴趣。渐渐地,小郭也招架不住了,丢下一句:“看母狼有啥法子救它的崽子?”说罢便无精打彩地睡觉去了。等众人都散去,我安排两个基干民兵轮流站岗,有情况立即报告。安排妥当,我也返回备战点儿。第二天早上,我还没起来,就听站岗的基干民兵跑进来报告:“排长,母狼进村啦!”我惊得翻身坐了起来,忙问:“伤着人没有?”“没有。我刚才发现它正给崽子喂奶呢!”我没再追问他,忙下炕穿鞋,心想,等我看看再说吧。
老远,我就望见那只母狼正坐在地上,三只狼崽子都争先恐后地抢着吸吮着它的乳头,大概是没吸吮到奶水,边拱奶头边呜呜地叫着。我端枪不敢过份靠近,观察了半天只见那只母狼舌头已伸出来老长,身子一动不动,眼睛睁得大大的,却眨也不眨。这时小郭领着几个基干民兵也赶来了,扯着嗓子喊:“大家不要怕,那母狼早死啦!不信,我打它一枪给你们看!”我一挥手忙制止他:“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开枪!”小郭听罢不解地放下枪:“排长想要完整的狼皮吧?”
可是,有谁敢向前接近母狼呢?这时,有两个自告奋勇的基干民兵扛来一根长松术杆儿,向母狼捅去,那母狼一点儿反应也没有。再使劲捅,它却扑通一声栽倒了。三个狼崽子不知道它的“母亲”已死仍争先恐后地含着它的奶头不放。我走近前一看,母狼早已死去多时,它的眼角有两道泪痕已冻成冰溜儿,两只无神的眼睛正瞅着我,正张着嘴仿佛要说什么。再仔细察看,它的肚子被子弹打中,几个血窟窿也被冻得凝固了。原来它从洞中蹿出时已中弹了,只因一时没伤到要害,才撑了这么久……我又转过身来察看穿着三个狼崽子的铁丝,见上面布满了血迹和齿痕,看来母狼是竭尽全力地来救它的孩子的,无奈牙齿终归硬不过铁丝……我又默默的来到村外,发现一大滩血迹,旁边有数不清的爪痕。母狼肯定在这里徘徊了很久了,它身负重伤,又冻又饿,只为避开凶狠的人,才深更半夜的来给它的崽子喂一口奶水。倘若它逃生去,也许还有万分之一存活的希望……
我正漫无边际地猜想之时,只听村头老杨树下传来一片吆喝声和喝彩声。回头一看,原来乡亲们在生产队长的带领下,正欢天喜地围着母狼看稀罕呢。不一会儿,在生产队长的指挥下,男女老幼把母狼的三个狼崽子抬进村。他们一定要开一个品尝狼肉的庆功宴吧?一这样想,我顿时觉得一阵恶心,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