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从进
在江南的节律中,梅雨是抒情的一章,她丰沛了大地,蕴酿了才情,孕育了勃勃生机。
乡间,田野朦胧。水田就在村庄前,一片细雨中,七八个老农穿着蓑衣在默默地种田。田垄的小路上,一个个稀软的泥坑,滑不溜秋地走不过去。只好远远地喊:“老伯,种田哪?”两三个起身,回头,说:“是啊。”曾几何时,田野间种田的人又回来了,他们是wǒ men曾经的父亲面包,一直都在,从来没有走远。
漠漠水田里站满了绿绿的秧苗,在小风中摇曳;早几天种的已经生了根,正青喝喝地长着。
这情景却也让我迷惘,以前的梅雨季,水稻都拔节抽穗了。偶尔惦念稻禾,也是到田头听它们喇喇地拔节和突突地孕穗,怎么现在还到处在种田呢?原来以前是双季稻,现在种单季稻,季节推迟了,梅雨季正是种田忙的时节,迷蒙中更增添了一份诗意。
忽然就有了下去种一把的冲动,我也是能种田的。那时候十四五岁,暑假时要跟着家人一起参加双夏双抢,一边割稻一边种田。相比割稻,我喜欢种田,都说“种田先生割稻客”。
种田前要先耘好田,蓄上满满的水,把田垄上的草除掉翻上新泥。新耘好的水田,泛着白洋洋的水,像一面温婉的水镜,白晃晃地摄入蓝天白云,摄入烟雨村庄里的黑瓦白墙,摄入电线杆上的燕子和喜鹊……南宋诗人翁卷在《乡村四月》里说:“绿遍山原白满川,子规声里雨如烟。”水光山色照映出一派恬静多姿的田园世界。
种田的那一天,早早地拔好秧,运到大田里,一把一把打到田里面,叫打秧。种田时,要牵好田绳,算好间距,八丛秧苗一畦,然后在畦与畦之间拉一根田绳,wǒ men叫“省”。一般是左边种两棵,双腿中间种三棵,右边种三棵。一边种一边双脚往后退,这就是“退步是向前”了。秧苗不能插太深,会影响分蘖发棵。但新手怕它倒了,总是插得深,一棵棵直楞楞地站着,而高手插的秧总是一排排向前斜着,一眼就看得出。一般新手只能从左往右插,插完一行,再从左到右来。高手能从左到右,又从右到左,左边来右边去,手起秧落,插得飞快,掀起一片片水花,手里的秧苗哆哆嗦嗦着一会就完了,很有动感。生产队里种田常常会比赛谁种得快。
在所有农活中,我插秧算好了,虽然还是比不过别人,但被拉下的要少一些。只是常常种不到田绳的边上,不敢往“省”绳上靠,总被隔壁田里的邻居笑,你这个人啊,都说读书好,却不敢到“省”里去,又有什么用呢。
种了一天的田,腰身都累得直不起来了。傍晚收工后,腰酸背痛,双脚打不了弯,直直地走在路上,眼睛看着西天怀胎似的太阳,总希望明天大雨滂沱,管它有没有收成。
后来生活在城里,想法就变了,年轻时吃过的所有的苦都成了甜美的回忆。老是想,那时候农活干得不够多,吃的苦不够啊,怨自己为什么总是逃避干活呢?遗憾中,就想着自己以后有了孩子,一定要带他到农村去干活,割稻种田。不去,打也要把他打去!可是,等有了孩子后,老家的农田已经不种稻了;即便还种,孩子也不听你的。
早几年,看到一个文章说,城郊有个农民,在自己的农田里对城里人经营起了“种田”的生意。每到周末,很多城里人带着孩子来他的水田里插秧,插一分田给多少钱。天黑后等城里人回了,他又把那些刚插的秧拔掉,等待明天又一拨城里人带着小孩来插秧。那对城里人叫体验农活。
秧苗插下去,一般三四天到一个星期就会生根返青,看着自己种下的秧苗活过去,壮壮地生长着,心里像吹着春风似的,在田边绕来绕去。这时候有蛙鸣,还有小鱼、泥鳅、田螺,有时还有水蛇。
直到今天,我还常常在晚饭后去乡下,在泥性的夜里,坐在刚插完秧的田头,闻着稻苗返青散发出的阵阵清香。
作者简介:
刘从进,浙江省作协会员,台州市作协散文创委会主任,现为浙江省三门县文联副主席,《三门湾》主编。在《人民文学》《人民日报》《光明日报》《散文》《散文选刊》《延河》《江南》《边疆文学》《文学港》《读者》等处发表作品200多万字,出版散文集《独自的乡村》《风在兹土》《乡土平静》等,多次在各类征文中获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