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有个叫黄炮的猎手,每年冬季都能捕获不少黄鼠狼,剥了皮到集市上卖钱。哪年都能卖它十万八万的,让乡亲们热眼,让同行们眼红。
这年冬天下了第一场大雪,一天一夜没开晴。这个季节是黄鼠狼退毛后长出过冬毛的季节,最值钱;雪后是捕获黄鼠狼最好的机会,跟着它的踪走,能端掉它的老窝。第二天雪刚停下来,黄炮便喜滋滋地背上猎枪进山了。绕过几个山坡,什么猎物也没看见,便坐在一棵老柞树下掏出老旱烟袋,挖了一锅子旱烟,点燃后滋滋地吸起来。刚吸不几口,猛然瞧见一只老黄鼠狼从小坡左边跑过来,便扔掉旱烟袋,举起猎枪。黄炮打黄鼠狼是祖传的绝技,专打黄鼠狼的眼睛,枪弹从左眼进,右眼出,头部的皮毛一点儿不会损伤的。这样剥下的皮才能卖上好价钱。
黄炮举着猎枪对准老黄鼠狼点了三点,才慢慢地扣动扳机,只听轰地一声,老黄鼠狼应声倒地。他十分满意,认为十拿九稳地打中了老黄鼠狼。正要过去拾起来,没想到老黄鼠狼在雪地上打了个滚儿,竟四腿一蹬飞一般地逃走了。黄炮急忙沿着老黄鼠狼的血迹跟了上去。
翻过一个小山包,没见到老黄鼠狼的影子,却看见前面雪地上坐着一个黑胡子的老翁,正丢掉棉帽子从眼里往外一粒一粒地摘什么东西,边摘边抹眼泪。黄炮老远对老翁喊道:“老伯,看见一只带伤的黄鼠狼跑过来了吗?”话音刚落,只见那老翁边抹眼泪边说:“它姓黄,你也姓黄,那是一个祖宗留下的子孙。照理说,它是你的孩子辈呢!你伤害它们,就像伤害自己的子孙一样,你还是金盆洗手,好自为之吧。你若信我的话,抚养它们才是,或许能将功补过……”黄炮正想问他从眼睛里摘下的是啥东西时,却看见老翁一抖黄大衣,拍拍帽子上的雪重新戴在头上,一抹脸的当儿就不见了!黄炮感到奇怪,来到老翁刚才坐着的地方一看——雪地上赫然摆着一粒粒带血的枪砂!黄炮心里一抖:“黄鼠狼精!碰到黄鼠狼精啦!”急忙转身一口气跑回家……
几天后,黄炮的眼眶子四周长满了一个个坚硬的小包,疼痛难忍,便到医院检查。医生割出小包里的肉疙瘩切片化验,可那小肉疙瘩像铁砂一样坚硬,根本无法切开。黄炮顿时想起那天雪地里遇见黄鼠狼精的事来,黄鼠狼精说的那些话又在他的耳边响起,便什么也没说,开了些消炎药回到家里。
这天夜里,黄炮躺在炕上翻来覆去想自己这半辈子能打死多少黄鼠狼的事,越想越睡不着。唉,别去想了,干脆把积攒的十几万元卖掉黄鼠狼皮子的钱全部用来买黄鼠狼饲养,或许能花钱消灾……这样想着,黄炮迷迷糊糊睡着了。他又梦见那天在雪地里看到的那个黄脸黑胡子的老翁,告诉他:“这样做就对了嘛,只有这样做才能治好你的病。你老了,它们还会给你送终……”
第二天,黄炮到银行起出十二万元,来到宠物交易市场一次买回一千多只黄鼠狼饲养。说来也怪,没过多久,他眼睛周围的肉疙瘩不见了,也不流泪了,黄炮更加相信那个黄脸黑胡子老翁的话了:“还是古话说得好,恶有恶报,善有善报啊,我是该金盆洗手了!”从此,黄炮真的把那杆老猎枪封存起来,在他那偌大的院子里,一心一意地伺候他那群黄鼠狼。
黄炮喜欢一边照应黄鼠狼,一边不停地嘟嘟囔囔,似在跟孩子们说话拉家常:“唉唉,黄丫这几天不错,饭吃的不少,觉也睡得踏实,岁数大了就得吃好睡好,身体好了,儿女们也都安心;将军头可不行,看看吧,这几天又瘦了不少。胃口不好也得硬吃,唉,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黄炮的家里,除了一栋挨一栋的黄鼠狼笼舍,就是整整齐齐的黄鼠狼粮食,大大小小的黄鼠狼是那样的安静悠闲。不几年的工夫,黄炮就成了远近闻名的黄鼠狼专业户。伴随着他声名而来的是踏破门槛的众乡亲:今天这个来取经,明天那个来淘宝。尽管迎来迎往对黄炮来讲的确勉为其难,他也是有求必应。
去年冬的一个黎明时分,黄炮习惯性地早早起来,推开屋门来到院子里,先走到靠近东墙的黄鼠笼舍,使劲地揉了揉惺忪地睡眼一看,顿时大吃一惊:只见黄鼠狼的笼舍一个个大敞着,一个黄鼠狼都不见了。他当时就觉得眼前一黑,腿一软,只觉得天旋地转,差点儿摔倒。他急忙扶着黄鼠狼笼舍的一根柱子缓了缓神,然后又踉踉跄跄地来到西墙边的黄鼠狼笼舍,只见这些笼舍也是个个都大敞着,就是不见黄鼠狼的踪影……完了!黄炮一个跟头栽倒在地。
一上午的时间,黄炮把周围的四五个集市都跑遍了,跑得他口干舌燥,四肢酸软,也没寻到他养的黄鼠狼。为了这些黄鼠狼,他把什么都豁出去了,没了它们,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不行,还得找!他不相信找不到他的黄鼠狼。这时,一股亲切的腥臊气味钻入黄炮的鼻孔,这是他的黄鼠狼特有的气味。他兴奋异常,料定自己的黄鼠狼就在不远处的周围。他揉了揉酸胀模糊的双眼,循着气味飘来的方向望去,没错,前面放着的几十只笼子里,正趴着他那上千只可怜的黄鼠狼。他像一阵风似地冲了过去,嘴里喊着:“我的黄鼠狼孩子们,终于找到你们了!”
卖黄鼠狼的是一位尖嘴猴腮的中年人,见黄炮扑向他的黄鼠狼笼子,照着他的面门就是一拳。可黄炮愣是不管不顾,全神贯注地数着他的黄鼠狼,挨个地喊它们的名字……这时,一个声音在黄炮的耳边响起:“谅你是个老头子,不要扰乱社会秩序,快回家吧!”黄炮扭头一瞧,是市场派出所的所长在和他说话。“你这刁老头子,八成是穷疯了,竟跑到这里来讹我的黄鼠狼,nǐ kàn引来这么多人,都快成耍猴的了。我说所长同志,快把这刁老头弄走,别影响我做生意……”听到这里,黄炮气的干嘎巴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情急之下,便扑通一声跪在所长面前:“所长,你可要秉公执法呀!”黄炮声泪俱下地拉着所长的裤子不松手。“我怎么不秉公执法了?让大伙说说,你硬跑到集市上来讹人家的黄鼠狼,还说我不秉公执法,真是岂有此理!”尖嘴猴见所长这般说,也赶紧附和着:“就是,就是,你是眼神不好使,还是老糊涂了?”“各位乡亲,老少爷们,这些黄鼠狼可真是我的啊,有半句瞎话,天打五雷轰!”黄炮指天划地地发誓。“都活这么大岁数了,天打五雷轰也值了!”尖嘴猴嘻嘻地笑着说。“你别发什么誓,你得拿出证据来。nǐ kàn你这么大年纪了,就别给后人丢丑了。”所长劝道。“要不这样,你们要是相信,我能让我的黄鼠狼给你们跳舞……”看热闹的人发出轰然大笑:“好哇,这老头子能让黄鼠狼跳舞呢,要不来段音乐伴奏?”人群笑得前仰后合。所长也强抑住笑声说:“这倒是个好办法。这样吧,我作证,如果这些黄鼠狼听你的话跳起舞来,那么这些黄鼠狼就归你。你们两个同意不同意?”“我同意!”黄炮激动地说。“我……我也同意!”尖嘴猴犹豫了一阵子,也答应了。
“大家静一静!”所长扯着嗓子宣布:“黄鼠狼跳舞表演马上开始。要真像老汉说的那样,你们都是证人!”听到所长这般话语,黄炮心里有底了,红着脸说:“各位老少爷们,我黄炮给大家献丑了!”说着,他来到盛黄鼠狼的笼子前,哆哆嗦嗦地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口哨。众人小声议论:“他就是黄炮?要真是黄炮可有戏看了!”这时的黄炮已是泪流满面。只见他缓缓地把口哨放在嘴里,立刻吹出嘟嘟的哨声。人们还没回过神儿,笼子里的黄鼠狼都争先恐后地往前蹦。又有一长一短的两声哨音响起,奇迹出现了:只见拥挤蹦跳的黄鼠狼们竟然自动排起了一溜长队。现场一片寂静,在场的人们都惊诧得伸长脖子,瞪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黄炮,看他还怎么表演。又是一短一长的两声哨音,随着哨音,黄炮的两只胳膊缓缓向空中扬起。再看那些黄鼠狼们,一只只齐刷刷地竖起前腿,两条后腿则像人似地站立起来。更让人惊奇的是,随着黄炮或长或短的哨声,黄鼠狼们竟然有节奏地前后左右地摇晃着,翩翩地摆动起舞步,仿佛是一只只《天鹅湖》中的芭蕾舞演员,把在场的人看的目瞪口呆,忘记了时间,忘记了身在何处……又一声短促的哨音响起,黄鼠狼们又齐刷刷地放下前腿,乖乖地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这时看热闹的人们才梦如初醒,一个个使劲地拍起巴掌,连声叫着:“好,好!太精彩了,再来一段……”人们似乎还没看够,没过足瘾。这时,派出所长好像才缓过神来,好不容易想起了自己的角色,正要宣布裁决的当儿,不料却吓得变了脸色。原来,刚刚还在他前面指挥黄鼠狼跳舞的黄炮突然间栽倒在地,口吐白沫,翻起了眼根子。啊!人们又是一阵惊呼:“这是怎么了?不好!是心肌梗塞,快掐他人中!”然而已经晚了,人们把黄炮慌乱地送到医院时,他的心脏已停止了跳动。
那天,家乡人正在黄炮家忙着料理他的后事,突然,一大群黄鼠狼从天而降,刹那间涌满了院子。一时间,发丧的场面大乱,这些黄鼠狼在灵堂前上跳下跳,有的作揖,有的下拜,宛如一群训练有素的仪仗队。乡亲们见了都说:“黄炮没白养它们,这是给主人送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