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老邪都已经五十出头了,仍是孤零零地光棍一条。自打家乡的土地实行承包制之后,他一直在外靠打工混日子,也没混明白。不差别的,他挣一个敢花俩,今朝有酒今朝醉,不管明日是和非的手,哪个女人敢嫁给他?跟他活受罪?
前年开春,魏老邪一反常态,不在外打工了,想要回家过几天安稳的日子。回家当天,他请乡亲们吃了一顿酒席,趁着敬酒的当儿,求村长分他几亩地,好糊口度日。村长皱起了眉头:“这些年你总在外边混,原有的土地早已另有其主,现在管我要地,不是管姑娘要孩子吗?我上哪儿给你生啊!”可魏老邪借着酒劲儿依然软磨硬泡:“不看僧面看佛面,我魏老邪好歹也是村里土生土长的乡亲,人不亲土还亲吧?”村长被他磨得没了词儿,留下个活口,日后容我想想再说。
几天后,村长告诉魏老邪,村西坟圈子里的那片荒地这些年一直闲着,如果你想种,就把那块地分给你。魏老邪知道好歹,村长能这样说,已经很给他面子了,不能再说什么了。
第二天,魏老邪扛着干活的锹镐来到了村西的坟圈子地,猛然见坟圈子边有人用砖搭了个一人高的小庙,里面还供着牌位。凑近一看,牌位上赫然写着:“狐仙之位”。他不由得笑出声来,都什么年月了,还供神信鬼?
坟圈子里野草长得齐人高,魏老邪割了一个多小时的草,发现荒草里狐狸的粪便比比皆是,不时地从坟头边的洞穴里有狐狸探头探脑地朝他张望。魏老邪动了心眼儿:“家乡人养狐狸的人家这几年都发财了,这野生的狐狸不用成本就能卖钱,眼见着的来钱道不去想,那不傻透腔了?”这样想着,他不割草了,琢磨起捉狐狸的法子来。
当天中午,魏老邪做了几副夹子,下在坟圈子里。第二天一大早,他来到坟圈子里一看,顿时眉开眼笑,有三个夹子夹住了三只狐狸。魏老邪把三只狐狸装进蔴袋,正要背起蔴袋就往回走,突然间草丛里站起一个人来,把他吓了一跳。这不是活见鬼了吗?魏老邪扔下蔴袋就往回跑,头也不回地一直跑到家,心里仍在犯嘀咕,到底是人还是鬼呢?
吓着魏老邪的人是黄寡妇,村里黄老焉的老婆。黄老焉和魏老邪是从小的光腚娃娃,可两人的性格却不大一样。那时,魏老邪调皮好动,黄老焉性格内向。黄老焉特别喜欢小动物,最反对魏老邪伤害小动物,偷偷地拆过他的捕兽夹子,放跑过他夹住的狐狸、黄皮子等野生动物。为此,魏老邪还打过黄老焉。自打几年前黄老焉去世后,他媳妇就一直守寡,一来二去,黄寡妇的称呼就叫开了。不知怎的,黄老焉死后,黄寡妇就开始迷信了,整天烧香磕头信神信鬼了。
黄寡妇扭着屁股走到魏老邪面前,气呼呼地说:“我说怎么有人敢在这里割草,原来是你。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冒犯狐仙,在这里抓狐狸,你是不是活腻歪了?”经黄寡妇这没头没脑地一顿抢白,魏老邪才明白了七八分,原来村里人传说坟圈子里有一只成了精的狐仙,不仅用后腿蹬瞎过好几只猎狗,还咬伤过好几个下夹子捕狐狸的人。黄寡妇怕这狐仙兴妖作怪,便东挪西借地凑钱盖了这座狐仙庙。听完黄寡妇的一番唠叨,魏老邪掩口一笑:“这片坟圈子分给了我,我就有权拆这狐仙庙!”黄寡妇听罢杏眼圆睁,横巴掌竖挡不让魏老邪动,说是你要敢拆狐仙庙我就和你拼命。
有道是,好男不跟女斗,何况她又是个寡妇,好说不好听。没办法,魏老邪只得去找村长。村长也是这么个想法,让魏老邪赔给黄寡妇五百块钱,她就不会找你的麻烦了。可黄寡妇说啥也不要钱,还说这根本不是钱的事。村长只好吓唬她,如果你再敢胡闹,我就去派出所告你乱搞封建迷信活动,就让派出所抓你去蹲大狱。听了这话,黄寡妇才极不情愿地让了步。
晚上,魏老邪翻来覆去地怎么也睡不着觉,越想越憋气。赔黄寡妇五百块钱,我得夹多少只狐狸才能赚回来呀?这个黄寡妇真他妈的欺人太甚!唉,真是哑巴吃黄莲,有口难分诉呀,打碎的牙往肚里咽吧,只好再多夹些狐狸送到城里去卖,赚了钱再拆庙。
打这以后,魏老邪每天都在坟圈子里下夹子,然后躲在坟头边守夹待狐。几天下来,魏老邪夹住二十多只狐狸,全卖给县里的养狐专业户了,每天都有二、三百元的进帐。
这天早晨,魏老邪又来到坟圈子里下夹子。还没蹲下身,突然,一个似狗非狗,似狐非狐的东西从草丛中一跃而起,没等他看清楚,那物便倏地消失在草丛里。是狐仙显灵了?魏老邪有些害怕。他蹲下身子听了一会儿,没听到什么动静,便掰了根树枝,大着胆子拨着草丛靠近那物出现的地方。走着,走着,突然有什么东西拍打他的后腰,他转过身来,顿时吓得头皮发麻,头发直竖……
这一回吓着魏老邪的,是一只硕大的狐狸,想必就是黄寡妇说的狐仙了!狐仙瞪着通红的眼睛,后腿着地,像孩子似地扒着魏老邪的后背。它见魏老邪转过身子,便纵身一跳,两只强有力的后腿蹬向他的胸部。魏老邪的衬衣被狐仙的利爪抓破了,胸前留下几道血淋淋的伤口。他本能地伸出手,一把抓住狐仙的后腿,竟让他想不到的是,那狐仙猛然扭转身体,在他的手上猛地咬了一口。魏老邪妈呀一声把手松开,狐仙眨眼间便消失在草丛里。
魏老邪被狐仙抓伤咬伤的消息,很快在村子里传开了,有人瞧见,黄寡妇又到狐仙庙里磕头去了。头磕得似鸡啄米,口口声声祈求狐狸原谅魏老邪的冒犯,她要天天来给狐仙进香上供,一辈子感谢狐仙的大恩大德。
魏老邪越想越觉得窝囊,活了这么大岁数,打不住狐狸却惹了一腚臊,倒让狐狸给咬伤了,往后咋有脸见人?他越想越恨,老子就不信这个邪,那狐狸再聪明狡猾也无非就是一只老狐狸,我一个大活人还治不了一只老狐狸?
一星期后,魏老邪的伤口愈合得差不多了,便骑自行车跑到狗市,花了五百块钱买了一条大狼狗。这狼狗腰细、腿长,嘴巴尖,抓狐狸那是老太太拧鼻涕——手拿马掐。
魏老邪回到村里的时候,恰好遇上了黄寡妇。黄寡妇看到跟在他身后的狼狗,脸都气白了,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你这个老绝户,还不如死在外面!你回来就是为了杀狐狸呀,祸害乡亲呀!”魏老邪并不跟黄寡妇一般见识,一心只想杀那只老狐狸,若真把那老狐狸逮住了,看黄寡妇还来不来拜它!
魏老邪把狼狗拴在院里饿了两天,这才带着它来到村西的坟圈子。饿急眼的狼狗嗅到狐狸的气味,急得嗷嗷直叫。魏老邪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忙把手中的铁链子松开,那狼狗便一阵风似地扑进坟圈子里。
这狼狗果然厉害,不到半天工夫就从坟窟里拖出五只小狐狸。魏老邪兴奋地赏它一副猪下水,看它吃得心满意足,才背起装着五只小狐狸的蔴袋高兴而归。
两天过去,魏老邪又牵着他的狼狗来到村西的坟圈子。可这一次魏老邪感到很意外,狼狗在坟圈子里钻了一个多小时,连根狐狸毛都没逮到。突然,狼狗不同一般的叫声引起魏老邪的注意,便手持镰刀慌忙冲进坟圈子里。只见那只老狐狸和上次一样,后腿着地,站在离狼狗不远的地方,盯着狼狗龇牙咧嘴,不像一只狐狸,倒像一只愤怒的恶狼。
狼狗见主人赶来,胆子顿时大了起来,冲着老狐狸不停地叫唤。魏老邪大喊一声:“给我上!”狼狗便箭一般地扑上前去。老狐狸见狼狗扑向自己,转身就跑。它和狼狗在坟圈子里转了几个大圈后,脚步渐渐慢了下来。“快追!快咬住它!”魏老邪站在一旁拼命地喊。就在狼狗张嘴要咬老狐狸的一刹那,奇迹出现了:只见那老狐狸跳起一米多高,落下的时候,两个后腿正好踩在狼狗的后腰上,两只前爪已抱住狼狗的头。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老狐狸的两个前爪猛地一抓,狼狗便发出一声惨叫,它的两个眼睛被老狐狸抓瞎了,鲜血正汩汩地往出冒。
突然,坟圈子外传来女人的声音:“快跑,狐仙抓你来了!”听了这话,魏老邪顾不上他的狼狗了,逃命要紧,拔腿就往女人的喊声处逃。可它哪逃得比老狐狸快?只见老狐狸腾身一跃,嗖地一声跳到魏老邪的背上,张嘴便咬。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只听一个钻天雷炸响了,把那老狐狸吓得一下子乱了方寸。站在坟圈子边的黄寡妇随即又点响一挂鞭炮,镇住了“狐仙”,魏老邪这才脱身。
黄寡妇把吓得魂飞魄散的魏老邪搀扶回家,对他说:“你可把祸惹大了,晚上千万要把门窗关好!”不用黄寡妇说,魏老邪自己也知道那“狐仙”肯定会来报复的,他吓得一夜没敢合眼,早上刚想眯一会儿,却被一阵敲门声吵囔声惊醒了。打开院门一看,只见十多个乡亲满面怒容地站在门外,还没等他问明白,便被乡亲们推推搡搡地上了四轮车,拉着他往村南的鸡宿区跑去。
只见鸡舍内一片狼藉,几千只鸡一夜之间全被咬死了!不用说,肯定是“狐仙”复仇的结果!乡亲们一个个横眉竖眼,嚷着要魏老邪包赔损失。此时的魏老邪早已吓尿了裤子,蹲在地头一声不吭。
有人把“狐仙”闹事的消息报了案,乡派出所长拍着桌子冲魏老邪发脾气。魏老邪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述说了“狐仙”闹事的经过。他越说派出所长越气,指着他的脑门说:“哪里有什么‘狐仙’?看我怎么惩治它!”说着,带领乡治安员来到坟圈子地,人手一桶汽油,哗哗地浇在枯草上,要一把火将坟圈子这片荒草连同狐狸烧成灰烬。
大火烧了一上午才渐渐熄灭。人们在烧焦的坟地里捡到很多被烧死的狐狸,但奇怪的是谁也没有找到“狐仙”的影子。村里人起初还担心“狐仙”会来报复,魏老邪一天到晚吓得更是不敢走出大门,天还没黑就紧闭门窗。他好些日子没见到黄寡妇了,想起黄寡妇那天救自己的情景就感动不已,自己还欠黄寡妇五百块儿呢,哪有不还之理?想到这里,他便带上五百块钱来到黄寡妇家。
没想到黄寡妇没给他好脸看,阴沉着脸说:“谁图你那两个臭钱?因为你,上百条性命都没了!”说着说着,黄寡妇的眼圈儿红了。魏老邪有些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地问:“不就是死些狐狸吗?值得你这么伤心?”黄寡妇抹了一把眼泪告诉他:“我家的老焉就是为了那些小生命才死的呀!”
原来,这些年黄老焉还跟小时候一样,为了保护坟圈子里的狐狸,经常去破坏夹狐狸的夹子。那天晚上,黄老焉去破坏铁夹子,结果踩上了连环夹子。他拼命挣扎,却碰动了身旁的地箭,一箭射中了他的胸膛,就这样死在村里人下的夹狐狸的暗箭中……说到这里,黄寡妇止住了哭声:“其实,我并不迷信,我建‘狐仙’庙为了祭拜老焉呀,也想给村里人提个醒,狐狸被逼急了,也会咬人的呀,那‘狐仙’不就是被人逼急的吗?”
魏老邪震惊了,眼前浮现起黄老焉小时候的模样,便久久不语。突然,他发现院子里边盖着一排狐狸的圈舍,这才知道黄寡妇家也养狐狸。他走近一看,立刻愣住了:那只老狐狸正和一些母狐狸瞪着贼溜溜的眼睛瞧他呢,一见他走过来,那只老狐狸立刻瞪起了眼珠子,龇牙咧嘴地向魏老邪示威。魏老邪惊讶地问黄寡妇:“你是……怎么……抓住那狐……狐仙的?”黄寡妇的脸顿时红了:“不是我抓来的,是我家的母狐狸把它引来的,有了这群母狐狸,它就不会断子绝孙了……”
魏老邪想起黄寡妇曾经骂他“老绝户”的话来,心想,难道我还不如这只老狐狸?便怔怔地望着黄寡妇出神。黄寡妇又是一阵脸红,垂下头说:“老邪,用那种眼神盯着我干啥?”魏老邪支吾了半天,终于壮着胆子说:“我……我也不想当绝户!”黄寡妇的声音很细很细:“那……你以后就少干点儿缺德事!”“是,是……以后你不让我绝户,我就听你的……”说着,抱起黄寡妇就往屋里奔。他俩的举动被圈舍里的老狐狸见了,竟发出咯咯的笑声,笑的跟人的笑声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