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七那天要去给祖母上坟,走之前和姑妈一起整理祖母的棕色箱子。那是旧时常见的一种翻盖箱子,四角镶嵌了镀金花纹的铜。我将祖母的衣服一件件拿出来,姑妈安静的接过去仔仔细细地折叠整齐,我看着姑妈的手一遍遍将洗的发白的衣服抚平,岁月侵蚀的脸庞泪滴无声落下,就连空气中都弥漫着回忆和悲伤。我转过头继续在箱子里摸索着,突然在箱子的角落里发现一个包裹着东西的碎花手绢,
我拿起来递给姑妈,“姑妈,nǐ kàn这是什么?”姑妈仿佛从回忆中醒过来,愣了一下,提起袖口在脸上擦了擦。解开手绢,里面的东西还分别用其它的绢子包裹着,可见珍贵。我此时看着它们,好像看到祖母,看到她在轻抚着这些心爱之物,又小心翼翼的珍藏在箱底,它们之前就那样安静地躺在祖母的陪嫁箱子里。
姑妈把绢子一一打开,第一个里面是一对雕花银质手镯,银的质地已经发黑,足以证明它们的存在之久。小时候我是见过这对银饰的,祖母劳作的时候,它们曾经在祖母干涸的手腕间叮当作响。第二个绢子打开是一张两寸大小的黑白照,照片已经泛黄,表层斑驳。照片中是一对正襟危坐的年轻人,男人穿着军装,两膝分开,双手置于膝上,女人是对襟棉袄,两条粗又长的辫子从耳后延伸出来直垂到放在腿间的双手边。两人的头微微靠拢,胸前都带着一朵花,虽然照片是黑白的,但我猜想女人的棉袄、发绳、以及这两朵花应当都是红色。可惜,两人的脸庞在无数次的抚摸下都已经斑驳不清。
“结婚留影,1939年冬至。”将照片翻过来,背面是刚劲的钢笔字。
“这是奶奶和爷爷的结婚照吗?”我问道。
姑妈静静的看着,好一会才说“是,也不是。”
“什么?”我不解。
就这样,我才知道这是怎样一个等待与绝望的故事。
祖母17岁嫁给照片上这个男人,可是几天后男人就毅然决然的回到战场,报效祖国,女人贤淑良德的留守家园,撑起了家。那是男人请假回来结的婚,女人这是第一次见他,却也是最后一次见到他。不久就传来男人所在部队失联的消息,女人相信男人还活着,固执的在男人家里等到了又一个冬天,果然等来了男人的消息。这次,是阵亡通知书。
我不知道这样短暂的婚姻给祖母留下了什么,这些零星的片段在我的脑海里汇成画面。
我仿佛看到这样一个早晨,天刚蒙蒙亮,男人和女人等在照相馆门前。女人选了一个寒冬腊梅的背景幕布,两人在摄影师的指导下摆好姿势,“咔嚓”一声留下了此生唯一的一张合影。我不知祖母在新婚后与丈夫分别是怎样的心情,不知她在劳作时望向村口的是怎样的眼神,不知她听见他人口中念出的阵亡书又是怎样的悲痛,不知她如何坚强的挺下去,更不知她再嫁的那天是否依然戴了艳红的花……
立于祖母的坟前,我将土一把把洒在坟头上。衣物在跳跃的火光中化为灰烬,随风的烟熏了我的眼,泪水潸然落下。我跪坐在墓碑前面,取出带来的镐头,挖出一尺深的小坑,将手绢放入坑中用土掩好。泪光中祖母佝偻的身躯又出现在我的眼前,她枯瘦的手一遍遍抚摸照片中年轻的人儿,叹息间摘下再婚时祖父亲手给她戴上的银镯,用棉布碎花手绢分别包裹好心爱之物,再小心翼翼的藏于箱底。
欢迎喜欢写作的朋友入驻文字站(www.wenzizh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