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我放学晚一点,回家的时候在院子里遇上了我爷爷。他呵呵笑着对我说:小曼啊,晓钢回来了,wǒ men家的晓钢在写作业哩!我的个乖孙孙呐!哈哈哈……
我心里格登一下,立刻问:爷爷,你是说晓钢?
爷爷一个劲点头,道:是啊是啊。小曼是妹妹,晓钢是哥哥。哥哥在家呢!妹妹才回来。
我愣愣地看了一眼笑呵呵的爷爷,慌忙跑上楼,快快地进了自家的门。家里哪儿有什么晓钢啊?我靠住一扇门轻轻地舒了口气。我妈从厨房出来急急地说:回来这么晚,还不快吃饭。饭在锅里热着的。
我问,我爸呢?我妈说,你爸有个朋友饭局,晚一点才能回家。
家里很静,平常这时候,我爸早打开电视了。我不敢把爷爷说的话告诉我妈,我有点怕她,我爷爷更怕。
我边吃饭边想,爷爷这是怎么了?哥哥晓钢死了十六年了呢!那还是我出生之前。他不在的两年之后,wǒ men家才有了我。我小的时候,感觉爷爷看我的眼神冷冷的。他瘦高的个子,肤色偏黑,时常板着脸,一天都没听他说几句话。在我的印象中,他好像总是拿着拖把,客厅、卧室、厨房、卫生间,他换着拖把这儿拖一拖,那儿抹一抹。有时,他就盯着一个地方,玻璃窗或者沙发角,直直地发愣。但是家里的一日三餐都是他做,他做的饭菜很可口,而我恰恰又非常喜欢吃,这样我才慢慢和他亲近起来。
可是他一天到晚不歇气地做这忙那,我妈还常常气急败坏地说哪里哪里不干净,说饭菜咸了淡了。那种不耐烦真让人生厌。爷爷呢,半句反驳的话都没有,他微微低着头,一付甘愿受罚的模样,让我心里难受。长大一点,我就嘀咕,难怪爷爷不会笑哦,典型的受气包。
有一次,我为爷爷打抱不平,和我妈争论起来,爷爷却一把将我拖开去。
后来,是我爸悄悄地告诉我,在我出生之前,还有个哥哥晓钢。晓钢10岁那年,爷爷骑自行车送晓钢上学,晓钢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自从晓钢上小学以来,每天都这样,爷爷接送晓钢上学放学。可是那年夏天的一个早晨,爷爷驮着孙子晓钢一路说笑,下坡的时候,突然一辆大货车从爷爷的左边驶来,靠得太近。爷爷感觉到压头的冲力,连忙双手刹车。晓钢被震下车去,跌进坡下石堆,后脑受伤严重,送到医院没抢救过来。
这件事对wǒ men家的打击太大了。我的爷爷曾经是一位中学的校长,出事后,他主动请辞了。那会儿我奶奶还在。奶奶强撑着把我带到三岁就病逝了。于是,爷爷退休回来,包揽了wǒ men家所有的家务活。
好几次我听我爸劝我妈说: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不要总对爷爷太刻薄,家无宁日嘛!我妈就开始抹眼泪,哭泣着说,谁让他接送晓钢了呀?他又不顺路,每天绕道接送干嘛呀?如果他不主动要接送,我就带晓钢坐公交车了,就不会出事了……如果如果,每次听到这个“如果”,我心里就疼一下。我是心疼爷爷。他又不是神仙,哪里会提前知道这个“如果”。我还想像他当校长时的模样,一定和我现在上中学时的校长一样有气质,有文化,能说会道,笑声朗朗。我逛书店的时候,会买一些适合他看的书给他,他就会急忙掏钱付账,一而再,再而三地谢谢我。有些个傍晚,我会拉着爷爷出外散步,但他总是会回过头去,瞧着从wǒ men家窗里透出来的灯光,不愿意走太远。有一回,我看见他的眼里竟然泛着泪。
好多的周末,我陪着爷爷一起折菜刷碗,就想逗他开心地笑一笑,但,没有成功。
可是,刚才,爷爷居然笑了,还呵呵地笑得很爽朗。晓钢,晓钢,他一个劲地说晓钢,我一下猛醒过来,从饭桌前蹦起,拉开门就要下楼去找他。这时,我爸回来了。我拉起我爸的手就往楼下跑,我爸连连问怎么了。
大院里,树影憧憧,有春天的草花香袭来。小径上有三两散步的人在说着什么。可没见爷爷啊,平日里,他是不会走太远的。终于,我和爸在院中的小亭子间听到我爷爷的声音,他呵呵笑着,和什么人在说话。走近一看,只有他一人。wǒ men到他面前,他一脸的笑,大声说着,晓钢回来了,我孙子晓钢啊,他回来了,他终于回家了!我的好孙子啊。我爸一惊,拉他往回走,他却不肯,向着树向着草,向着远处的高楼霓虹,一个劲地在说:你们知道吗?我孙子晓钢……
我爸一急,连忙对爷爷说:爸!爸!我就是晓钢,nǐ kàn看我,我就是晓钢啊!
爷爷手一挥,放声大笑:少来!别蒙我。你是我儿子,我孙子晓钢才这么高,这么高,他放学回家了,在家写作业呐!
爷爷比划着,笑着,笑得好快活好快活。
我爸突然往下一跪,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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