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讲故事】
(一)一九三零年 秋
刚入秋不久,郭家庄村里的男人们都扎进了庄稼地里抢收麦子和玉米。每天天还没吐白就摸黑进了地,后上得等天直接黑了才肯作罢。
这天夜里,八岁的狗蛋儿和他大这爷俩为明早儿早早收粮睡在了地里。也没啥席子和被子,就往玉米秆堆里一趟,舒坦。
“大大,咱敢这么急弄撒哩嘛?”狗蛋儿从玉米秆里撑起身子看着身旁的他大,舌头舔着干裂的嘴唇。
“再不赶快把玉米掰了藏好,马回子来了这一年不得吃土?”
狗蛋儿听罢躺了下来,把两只发肿又黝黑的手压在屁股底下,看着平静的夜空。
黄土高原的夜空着实不是很美,黑色的夜空,发亮的月亮和星星,再也没有什么了嘛!就算有那么几颗流星划过,有拖着蓝色光尾的彗星闪过,被日子压着的黄土高原上的老农民也没有力气抬头看这些个东西。
“狗日的马回子,总有一天我要杀光你们。”
其实这世上大多数人活着就是为了活着,不为别的什么。不是他们愚昧卑贱,只是他们只能为了活着而活着。
......
“乡亲们,快下地道,马回子来了!”放羊的老汉从沟头上滚下来,混身沾满了土。
“快藏粮!快藏娃!快下地道!”
狗蛋儿他大和他妈背着家里的粮藏进了南崖的地道里。
全村的老少几乎都在这里了,年轻的壮丁拿着农具守在地道口,其他人悄悄地蹲在里面,好多女人捂着嘴抽泣。
“他大,狗蛋儿...”狗蛋儿他妈揪着她男人的衣服,嚎啕大哭着,却没有声音。“狗蛋儿...还没回...”
“别怕,娃聪明着里,说不定没啥事。”狗蛋儿他大心里紧紧地拧了几圈,可他知道他不能表现出一丝丝的恐惧,他不能。他前两个儿子,一个出去闯荡了,至今没有回来过,也没有任何消息,另一个死在了马回子的刀下。埋这个儿子的时候他硬是一声也没有哭。
“啥叫说不定?”狗蛋儿他妈没了力气,跌坐在了地上,可手里还是紧紧揪着她男人的衣服。
“你丢开,我出去找一下。”
“现在?”
“不然呐?”
“不行!”
狗蛋儿他大迟疑了,如果他这一去,回不来怎么办?他女人以后怎么过活?不去?不去他这当大的不配当大。
娃,大这辈子莫本事,大对不住你。
......
狗蛋儿和村里其他几个娃到后山的老沟里打兔子回来,一人手里提着个兔儿。高高兴兴得一路边打边闹往村里跑。
狗蛋儿揪着兔子的耳朵仔细看着兔儿傻笑,这大不得乐坏了。
“哎哎哎,你们看狗蛋儿外瓜娃,看着兔儿瓜笑。”
“哈哈哈!”
“狗蛋儿怕不是要这把这兔儿给他说个媳妇儿?啊哈哈哈哈...”
狗蛋儿羞了,“死兔儿生不了娃!”
“狗蛋还知道生娃?啊哈哈哈哈!”年龄稍大一点的几个孩子打趣道。“外就是个活的也给你生不了娃呀。啊哈哈哈哈...”
“你们笑屁哩,我以后取个好婆娘,生一窝娃,都要儿子!”狗蛋儿恼了,冲着他们喊,手里抓起一把黄土就往他们身上扔。
“啊?!这娃耍不起?”有个胖点儿的吐了嘴里的土就冲上去和狗蛋儿打起来了。
“快跑!马回子!村里!”在前边走的几个娃从坡上滑了下来,手里还抓着兔子。“过来了!跑!”
一队人马手里提着长刀冲了过来。
......
“狗蛋儿!为啥...为啥命这么苦!”狗蛋儿他妈抱着狗蛋儿的尸体,狗蛋儿胸口的血已经凝固了,黑红色很是骇人。
为啥命苦,我不知道狗蛋儿他妈是在说狗蛋儿还是说她自己,或许她是在说这片黄土地上的所有人吧。
生命是什么?茫茫人海,生命也许就只是这黄土地里的一粒尘土,多一粒少一粒上天都不会在意。
风起,土扬,云飘。这片厚重的黄土地一直安安静静,一阵风吹过也就那么几堆土被吹平,没什么的。枯草明年春来重生,雁去来年还会归来,人死了......还会有新生命降临这片土地。好像没有什么事可以阻止这片土地的自然法则的运行,哪怕只是放慢片刻的脚步,也不行。
(二)一九九零年 夏
“当...当...当...”郭家庄小学的老钟声响了长长的三声。
“啊哈哈哈哈!放学喽!放学喽!钻地道喽!”郭建国带着他的一帮“弟兄”冲向的南崖的那个地道口。
“哥几个!咱们比比谁先冲到地道的那头儿?”
“好!”一声齐呼,一窝蜂冲进了地道,一个比一个快。一头到另一头只有两端有光亮,中间都纯属摸黑跑,前边一个娃绊了一跤,后边跟着倒一堆。这帮瓜子仿佛不知道疼,又一个个狼狈地爬起来继续跑。
出来洞口,郭建国对着他的“弟兄”讲话:“下一次咱们得做个火把来!”掸着缝着几个补丁的裤子。
“好!”
“明儿后上村口集合,打格里毛!”
“知道俩!”
“好!回!”
......
“建国!把你个野雀子,靠钻外地道去来?你给我站住!”建国他妈手里捏着个笤帚疙瘩满家里追着郭建国打。
“我不!我莫有瓜着,你打我哩!”
“你不站住,我逮住nǐ kàn把你能打死嘛我!”
“我就钻个地道嘛,能咋?”
郭建国说着停了下来,他妈逮住他衣领拿笤帚疙瘩着他股子上捶了几下。
“外都多少年了,塌了把你埋到里面咋办呀?”他妈盯着他。
“wǒ men都钻了好几次了,都好好滴,能咋?”
他妈又拧着他耳朵拿笤帚疙瘩捶了他几下,“再去呀不?”
“去!”
打!“去呀不?”
“去!”
又打!“去呀不?”
“去!”
还打!“去呀不!”
“去!”
......
“哥几个都到齐了没?”郭建国两手叉腰站在土堆上。
“老薛莫有来哩!”
“外娃怕又叫他大打得不敢来了!”
“哈哈哈哈。”
“咱不等了,走!”
“老大,你脸上咋来手印子来?”
“你少问!”郭建国踢了一脚这娃。“今天咱们打格里毛大队目标是五只格里毛!黑娃,二狗,毛球,曹杏,黄牛你们五个从东面把格里毛往咋们圈子里撵,其他三面子不断收圈子。李子,碎牛,黑狗,核桃,白矮子,瓜娃你们六个准头好,为糊几手远距离进攻,其他人都把树条条拿上给我往死里打!”
“好!”
这场经过仔细布局的“战争”终于开始了!
东面将猎物赶进包围圈后,四面八方的“战士”操着各自的武器冲了出来,糊几手穿梭在沟里,狂奔中随手抓起地上的一个糊几就砸向格里毛,一砸一个准。近身肉搏的树条条手也不赖,相互配合,围追堵截,三翻两下抽死一个格里毛。随即又投入到另一个小战场里。
光阴轮渡,岁月如斯。这片黄土地也还是这片黄土地,它依旧安安静静。庄稼地里依旧种着麦子和玉米,地道依旧在,枯草依旧枯着,风起依旧会掀起一阵风尘。有些事物可能消失了,我想消失的肯定都是不好的,一定是。
又到了夜里。
夜空中繁星闪烁,美月当空,其光皎皎,流星划过,点缀星盘,彗星拖着蓝色的光尾,惊艳了整个星空。蝉声不停,狗吠交错,篝火几家,这夜也是有生机的。
(三)黄土地
陇东的娃娃
文/独孤沐风
在黄土塬上
一群娃儿把歌唱
捧着黄土筑梦想
夜夜窗下争名榜
这就是陇东的娃娃
蓝天底下青葱的树
还有绵延的山和路
炽热的太阳把土烤
辛劳梁川上把地垦
红红的苹果树上挂
淡淡的黄花绿叶捧
破晓地里把它们摘
滴滴汗水把衣食换
这就是陇东的娃娃
好姑娘哥哥把手挽
夕阳地下把爱情谈
白衬衫和那格子衫
体体面面过每一天
黄色的河水把地灌
处处都是那好肥田
祖辈都活在田地间
这就是陇东的娃娃
? 2019年 8月31日
(自注:黄花:指黄花菜,为字行整齐省略花。?祖辈:即祖祖辈辈,为字行整齐缩略写成祖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