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晓静
最近这几天上班路上拥堵的车流突然不见了,明显通畅了许多,原本一个小时多的车程现在只需半小时不到。年的脚步和车轮一样,越滚越快。可对过年的渴盼却再也没儿时那般热衷。童年时期,浓浓的年味在母亲提前置办年货的忙碌里,在充满硫磺味的炮竹声中,在家人围坐灯火可亲的团圆饭桌上,如一幅温馨的画卷在记忆里徐徐展开。
所谓年味的浓,不过是单调灰色生活里的一道温暖色彩,是清寒贫穷日子的一点苦中作乐,也是我儿时一年之中最为期盼的日子。
转眼之间,我已从一个顽劣的小丫头变成为人妻母的中年油腻女,童心逐渐荒芜,容颜也悄然有了岁月的痕迹。但那些脑海里时常浮现的关于童年记忆中的过年画面——璀璨的烟火在星空中绽放,天空响起一声声巨响,穿着新衣新鞋的小丫头抬头仰望的时候心里也燃起了快乐的烟花。眼前的这个画面,时常会让我陷入一种久别重逢的亲切和感动。
童年除夕夜饭桌上的一碗“年萝卜”,有着我记忆里独特的年味,像是一坛窖藏的老酒,随着岁月的沉淀发酵出了浓烈的味道。端起这杯酒,独自斟饮,心底涌起了各种人生况味。当背负着房贷车贷的生活压力,知晓了柴米油盐的生活真相后,才开始慢慢读懂孩提时临近年关母亲为何总是一行清泪,才开始慢慢理解“过年难,难过年”这句母亲常唠叨的话背后的沉重和辛酸。
江南人过年,笋干必不可少。记得那会只要家家户户开始提前用淘米水浸泡笋干了,我就知道我盼望的年要来了。笋干比肉还贵,即便有钱人家也只是买些过年用。当村上有钱的小伙伴家里忙碌着泡笋干、切笋干、煮笋干时,恰是我最为自卑失落之时。因为我家在忙着洗萝卜、切萝卜丝、晒萝卜丝,满屋子都是浓呛辛辣味。为此我总是翘着可以挂起油瓶的嘴,一边哭闹撒泼,一边埋怨母亲。母亲却总是低头沉默不语,或掩面抹一把眼泪。
随着日子慢慢开始好转,笋干不再是必备年货里的奢侈品。母亲隔段时间就会买,煮煮切切一大盆,饭桌上隔三差五地出现笋干烧肉,好像要把我那么多年的馋瘾和对我的亏欠都补上。吸足了五花肉油水和香汁后的笋干变得浓油赤酱,香嫩美味溢满了整屋。看到我狼吞虎咽大快朵颐的样子,母亲布满皱纹的脸上总会露出满意的微笑。
看着不再年轻的母亲,嘴里咀嚼着鲜美的笋干,心里反而涌起了苦涩复杂的滋味。可那时即便家贫,母亲也总会为满足我新年穿新衣、新鞋的愿望。虽然年轻美丽的她永远是一件春节期间穿几天后又要挂在衣橱里平时不舍得穿的呢格子外套,而我已记不清她穿了多少个新年。
我越来越怀念那袋挂在童年老屋柱子上浸透了母亲汗水和泪水的萝卜丝干,以及那碗在除夕夜晚饭桌上出现多年的“年萝卜”。我时常在梦境里闻到浓呛辛辣的萝卜丝味,醒来总是泪沾湿巾。
原来那些镌刻在生命年轮里不曾湮没的童年记忆里的年味,那些盼望着过年脸上所洋溢的笑容和追逐的热闹背后,恰恰是年关来临前母亲在贫困生活里要去直面的难关,也恰恰是母亲独自勤俭持家默默承受着的生活磨难!那道她用辛劳和坚韧制作、守护的年味,不知不觉早已书写进了我的生命,教会了我应该如何对待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