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锡的太湖有个神仙岛,岛上既有佛,也有道。老子的道风仙骨,佛祖的静谧庄严,都在这里伫立成雕像,这在中国其他地方是不多见的。供奉太上老君的铜炉里,袅袅地升腾着青烟,一隅的墙上,雕刻有几个大字:至虚无上。这,即是老子的观点了。老子玄妙得很,他认为宇宙万物起源于虚无,又归于虚无,而佛呢,也讲过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类似的话。
拜托!不要误解这两位老人家的积极元素,这乃是地地道道的哲学。他们的思想殊途同归,到如今还影响着中华文化的方方面面。他们说的虚也好、空也罢,都不是没有,而是另种层级的存在。譬如,后来人推崇的“淡泊”“致远”的思想,就和他们的哲学沾点边儿。
人老了,就善良,就多了些宽容,少了些计较和争斗。神老了,就更加慈悲为怀,胸怀里装着天地万物、百姓黎民。神仙岛上的佛祖和太上老君,两个门派的开山鼻祖住到一个地儿,彼此间并不争香火,而是互相谦让、和平共处。人世间那么多吵吵闹闹、争争斗斗的事,在他们眼里真的是挺没有意思的。
人争一口气,佛受一炷香,对于人而言,是对的,对于佛来说,却错了。其实神仙们并不争那一炷香,淡然、淡定、淡泊,本来就是他们的本色。
淡下来,境界就上去了;淡下来,就有了风景。
老子的一生就写了五千字的《道德经》,释迦牟尼当老师也没有着过书。前者骑着青牛出函谷关西去不知所归,后者讲课时拿着一朵花拈来拈去对弟子迦叶“扑哧”一笑,都成了千古佳话。要说的是,他们都没有和谁争过,堪称人们不争名、不夺利的榜样。
世上的理儿,都是说到容易做到难。对常人而言,淡一点儿,不是、也不能一蹴而就,这也不大要紧,一下子学不成、做不到,可以努把力、加把油,循序渐进,一点一点地淡,软着陆。
淡下来的好处是,看什么都顺心、顺眼,天高云淡,云在青天水在瓶,都是风景无限。看花儿,幸福像花儿一样。嚼一个菜根儿,都嚼得有劲道。用曾经一句流行的话说,苦不苦,想想长征两万五;累不累,想想革命老前辈。这就是,把苦把累看淡了,收获的是心满意足,知足者常乐。
好事情或坏事情,常常都是双刃剑。想想,痛苦是怎么产生的?李白的诗有一个回答:“物苦不知足,得陇又望蜀”,西哲叔本华也说过类似的话:人的欲望像是喝海水,喝得越多也就越口渴。不是吗?曾有人打着卍字符号想吞下地球,也有人炼丹寻仙想长生不老,还有《西游记》里那么多妖精都想吃到唐僧肉,其最后的结局都不怎么样。
实事求是讲,淡下来是一件非常难甚至非常痛苦的事。人家那么多的钱、那么大的官、那么叮当作响的威望和名声,怎能说淡就淡,不屑一顾呢?且不说凡人,即便是当初还没成正果的佛祖,也是半夜里趁妻儿熟睡悄悄地出走、出家的,谁知之前的他暗暗下了多大的决心?
但是,淡下来常常是无奈之举。“淡”源于浓。过去,你高车驷马、门庭若市。后来,你告老还乡,浇园种菜。你对别人那么好,收获了以怨报德。你对别人那么忠,回报的是卸磨杀驴。你对别人掏心掏肺、当牛做马,突然,背后就被人捅了一刀。淡下来,是继续前行的路径,就像是四十岁时的老鹰,把身上厚厚的羽毛拔掉,把长长的喙在石头上磕掉,断喙重生了。
《礼记》里说:君子淡以成,小人甘以坏。唐人韦应物说的:甘醲皆是腐肠物,惟有淡泊之水能易人。庄子也持这样的观点:君子之交淡如水。稍稍地淡一点儿,无论对自己还是对他人,赚不了多少,也赔不到哪里去。
淡下来有n种模式。陶渊明是一种版本,“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淡泊而宁静的姿态。但,不要只看到他这一面,他还有呢,“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宁静而致远,这就是陶渊明对人生的诠释。
淡泊,是一种蝉蜕的过程。
人本身就没有那么伟大,像只蜂、像只蝉也就不错了,“蜂须蝉翅薄松松,浮动搔头似有风。”岂不也是一种景观?
伴孤灯、煮南瓜,吃野菜、喝清茶——人生姿态。谁又能知道,这其中蕴含了多少诗意?又将衍生多少乐趣?
无锡太湖的神仙岛上,佛祖默默无言,同时倾听着老子那些“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之类的絮叨。其实,这两位老人家对前来焚香拜神的人们还是有点不放心,无事不登三宝殿,看似淡然,实则又有求,求他们保佑实现夙愿。对此,他们是完全理解的。
一点一点地淡,别着急,慢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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