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周文治
周庄里的阴坡,厚厚的雪,还没有消的意思,却忽然洋溢一种暖乎乎的感觉。
这股暖流是庄子里,母亲那一辈的老人们最先感受到的。
“腊月来了!”不知是谁就这么说了一句。整个周庄的神便被提起来了。大家忍不住心中的兴奋,见人就说:“快过年喽!”一个人说了一句,就有人立马把话题接过来,唯恐像阳坡上落到地上的雪,会拾不起来。
“五豆腊八二十三,过年还有七八天!”人们脸上都是少有的像孩子一样的笑容。整个庄子里,一股年味开始涌动。围着火炉闲了一冬的老人们,跌跌撞撞地跨过门槛,走出小院,去看看外边的大路上,有谁能带来娃们的消息不?
腊月是周庄一年中最有盼头的季节。过去每到腊月,从初五开始,吃五豆米,喝腊八粥,打扫庭院,请香表,祭灶神,一直到二十三的小年,到除夕,几乎天天是节日。
一到腊月,总有人时不时到村头的路口,眼巴巴地张望着。其实好多人是知道的,自己要等的人,不定要挨到年跟,还见得了?还不定,过年回来不?但还是忍不住,去那里等。
心里又不免想恨恨地骂自己:咋就像个孩子,盼过年了呢?!好多人在怀念年轻时的周庄。一到腊月,孩子们就整天在耳边叽叽喳喳,过年了!过年了?腊月就像后塬上消雪,眨眼就完了。而这些叽叽喳喳的声音,现在是越来越听不到了,整个周庄的一年里,几乎都是静悄悄的。
春暖花开时候,桃花、梨花、杏花,还有好多没有名字的花儿,静静地开着,又静静地谢了。夏季里,到处的野草疯长,鸟鸣声越发地清脆。秋天的收获季节,也常常是果子落了一地,懒得有人去捡拾似的。
人群簇动的时候,必定是哪一家的红白喜事。热闹上几天后,人们就像树上的鸟儿一样,忽地就散了。这样的时候,也是庄子里的节日,但有时对于老人们,却是最残忍的折磨。总是有和自己一路走来的几十年的伴,说倒下就倒下了,永远的走了。庄子上的人是越发的少了,不免担心,下一刻是不是就轮到了自己?那一刻,还见得了那些惦记的人最后一面?
周庄过去的时候,几乎农历每个月都有节日。正月里有元宵节,随后二月二,三月三,四月清明,五月端午,六月六,七月十五,八月中秋,九九重阳,十月十一寒衣节。这些节日,小时候我就弄清了,有的是给活着的人过的,有的是给地下的老先人们过的,有的是给没有了后代的孤魂野鬼过的。
但不管是给谁的,总能得到一次改善生活的机会。这些节日,是人们活着的希望。父亲活着时老是说,如果没有这一个个节日,日子一直这样平平淡淡的流失着,活着还有啥劲呢!于是每个节日,即使再忙,再困难,母亲就要给wǒ men做一顿好吃的饭。我也是越发的盼望每个节日,盼望每一年的腊月。
而现在,好像只有老人们能记得了,只有我还记得,外出的人们已经淡忘了。
我的12岁以前,几乎从来没有离开过周庄,最远就是到20里的本家族里人的集聚地蔡川,或者是一岭之隔的母亲的娘家涌峪,走几天亲戚。母亲已经进入80岁了,体弱多病的她,至今和大哥、小妹一家还生活在周庄。
每逢节日,我总是尽量推掉所有其他事务,赶回周庄过节日。在这一次次的节日里,接受对灵魂的一次次洗礼。我买了一辆车,平日里总是在那里静静地躺着,好像就是专门为了回周庄用的。今年冬天的周庄,一场大雪把整个庄子都埋没了,万物都被冻僵了。
我回家的路也断了很久。可是,一听到腊月来了,仅一句话,我觉得大地顷刻间就开始回暖了。这么多年来,尽管平日里的周庄,是多么的荒凉和寂寞。好在一到腊月,外出的人们都将像鸟儿一样,会陆续回到周庄这个巢里,暂时栖息到正月。这个时候,才是留守在这里年迈的父母们真正高兴的时候。
进入腊月,我的心里也顿生一股暖流,一直在梦里的周庄流淌着。那一头就连着母亲,小妹和大哥,连着周庄的父老乡亲。
进入腊月,整日里,我心里就像揣了个小兔子,一直动个不停。只有一个念头:赶紧回周庄,陪母亲再好好过个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