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燕子
每年春天,堤岸边,柳枝换上缀满细叶的青衣,田地里,油菜花黄,紫云英红,小麦花白,燕子便准时来到我的故乡,那个长江北岸,山清水秀的地方。
清晨,太阳从大别山的山尖上冉冉升起,老家小村庄的炊烟早已钻出了瓦屋的缝隙,门前塘的石漂上传出“忙槌”敲打洗衣的声音,晨雾恋恋不舍地离去,农家开始了早餐。那天,我正捧着盛满稀饭的大瓷花碗,夹上咸菜。一对燕子从我家向东的大门飞了进来,像是从太阳升起的地方飞来,闪耀着一道霞光,娇小的身姿罩着黑白相间的外套,背后还拖着一支裁剪春天的剪刀。它们站在堂屋吊灯的绳子上,彬彬有礼,叽叽喳喳,点头磕脑地说话了。印象中的我,很是稀奇,眼睛盯着燕子,碗里的粥洒了一地。妈妈不知什么时候懂得这句鸟语,忙着翻译:“不吃你谷,不吃你米,在你梁上抱窝仔”这便是我第一次见到我家的燕子。
以后,关于燕子的印象就一次次叠加,妈妈讲、老师教,更多的是亲眼看,亲耳听,知道了许多。燕子是农民的朋友,专吃危害庄稼的害虫。燕子通人性,认识路,记得家,秋天走春天回,诚信守礼,不偷吃喝。燕子忠诚,夫妻双飞双栖,生儿育女,不离不弃,给农家带来好门风。妈妈叮咛说:“进了我家的门,就是我家的人,要保护好燕子。”还教wǒ men唱:“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我问燕子你为啥来?燕子说,这里的春天最美丽。”
我相信妈妈的话,像是家里来了亲戚添了小伙伴一样喜欢,心里乐滋滋的,清晨要妈妈喊我起床开门放燕子外出,晚上要问一声燕子回来没有。从此,wǒ men家的大门白天不上闩,即使是人都外出了,下地了,大门也只能虚掩着,燕子很聪明,从两扇门的缝口里出进。“春风花草香,泥融飞燕子”,它们天天衔进泥巴、羽毛和绒草,在瓦屋的檩粱上垒了一个窝,圆圆的,很讲究。接着便是下蛋,孵窝,哺育小燕子。
我有一个愿望——认识wǒ men家的燕子,遗憾的是一直未能如愿。春风拂面的早晨,我赶到草长莺飞的河滩,小黄牛跟着牛妈妈悠闲地吃草,喜鹊白鹭嬉戏其间,一会儿站在牛背上,一会儿跳到牛嘴前;成群的燕子贴着草尖,一片又一片地飞过,燕子搜寻害虫,我寻找wǒ men家的燕子。炎天暑热的晌午,电线上歇着一群劳累的燕子,排列整齐划一,又稀疏有致,很有韵律,我左看右看还是分不清哪只是wǒ men家的。看到小燕子在窝里齐刷刷地张开红嘴,叽叽喳喳地等候喂食,我便又生出主意,在院子里放上几只刚逮回的蚱蜢,引诱燕子来啄,也便乘机认识认识,可它们就是不理不睬,视而不见我一次又一次地枉费心机。
逝者如斯夫,春天来了又走,秋天走了又回,不知过了多少来回,wǒ men兄妹外出上学参加了工作,老家的瓦屋便空闲下来,而且大门紧闭,我家的燕子也不知漂泊何方每每想起,有负于燕子,怜悯于燕子,思念于燕子,心头丝丝忧伤,给美好的乡愁记忆添加了些许苦涩。
勾起这段念想的是上世纪90年代,wǒ men单位来了几位实习的大学生,组织上安排我带的是一位小姑娘,一年级下学期还不够格参加成人礼,匀称的身材,端正的面容,浅浅的酒窝,乌黑的头发梳着两大把长辫;学习成绩优秀,知识面很宽,尤其是那一手隽秀的钢笔字,帮我誉写了不少的稿件。可能是有关燕子的随笔引起了这位农村姑娘的共鸣,于是,诞生了一个燕子的故事。在她实习期间,我去大连参加一个培训班学习,单位的工作基本由她顶替。一天,在海滨公园的地摊上,我淘到了一对贝壳串成小鸟,不像鸳鸯,也不像麻雀,圆坨坨的,还算雅致,她捧着这礼物,欣赏了好一会儿,调侃地说:可惜不是一对燕子实习结束了,单位和同志们给了她很高的评价。临走时,她送我一对燕子,是她亲手编织的。后来,她分配在省城一所中专学校干共青团的工作。再后来,我收到一封来信,落款是“永远的小燕子”,我没有感到奇怪,因为我一眼就能识别那漂亮的笔迹。来信告诉我,她随丈夫出国了,远赴欧洲,要我不要忘了异国他乡的小燕子。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
之子于归,远送于野。
瞻望弗及,泣涕而雨。
吟诵着古老的燕子诗,我想起了老家堂屋的燕子。小燕子,他乡的天空蓝不蓝,他乡的原野美不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