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认局领导一行要来给各单位拜年,刘大明没有表现出往年那种热情与积极,他静坐在电脑面前,脑子里却闪现出那首诗“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像卡住的录音带那样重复着。随着次数的增加,他的内心平添出几份的苍凉。他觉得自己的现如今,就是那沉舟,或者也算是那病树吧。虽然自己认为还能发挥别人无法取代的作用,但是,别人不这么想。表面看来,到处都在讲政治、讲正气、讲奉献,那都是在唱高调,说给别人听的。实际上,暗地里还是需要讲靠山、讲关系。大明什么都没有,成绩再好,要你下来,你还不能吱一声。“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大明一声的长叹。但凡失意者,都希望与李白那醉仙扯上关系,以求得一个平衡的支撑点。
与大明正相反的是,被刚刚套上代理光环的皮条周,像打了鸡血似的兴奋起来,能想到的迎接方式都一股脑涌上了心头。只见他在大厅前就扯开了嗓子,点名叫上老男人、方重来。阿庆嫂一直坐在前台,自然就不必点名了。这些人都是让皮条周确定下来的中层guǎn lǐ人员,刘大明这位过去的元老,自从被宣布靠边站以后,不到万不得已,皮条周是不会再提到刘大明这个名字了。
打皮条周一进这单位的大门,大明就很憋气。这位新上任的副手,板凳还没有坐热,就摆出一种盛气凌人的架势,尤其是对大明的各种横加指责,几乎把大明的工作说得一无是处。大明细算了一下刚来机关的那一天,皮条周应该还在幼儿园穿上开裆裤,自己就经验、阅历、年龄而言,怎么样也构得上成为他的老师。所以,大明为这个人一开始就定格为没有教养和仗势欺人,工作上自然而然就流露出不屑一顾和蔑视。结果大明的工作被皮条周狠狠地算计了一番,一项项重要职务就像被人扒掉外衣一般,一层一层地被皮条周扒了个精光,剩下的内衣不知还能不能保得住。随着时光的流逝,人们逐渐把大明淡忘,也许真的,皮条周会让大明彻底地的裸露。大明总结了一下这段时间重大变迁,终于悟出了一些为官的奥妙。他低估了皮条周存在的价值,三十刚出头就坐上了副总的位置,刚调任不久的主管领导被提前退休、提拔不久的主管领导又被调走、然后是被新任命的主管领导又迟迟不到位,再加上皮条周对自己的言行和口气,这一切的一切,大明认真地把他们串连起来,觉得这人不简单。对上面表面功夫做得有过之而无不及,皮毛的成绩任意放大,一切的不足通通忽略不说,对下面则挥舞权力大棒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只要你不顺着他的心意,他可以说得你一无是处,甚至让你立马卷铺盖,这是大明对皮条周的印象。其实这种为官之术书上基本都能找到,刘大明打心里就拒绝寻找拒绝研究这种官场窍门。在这片空白的空间里,他不明白皮条周为什么会吃得开,他认为这只不过是一种旁门左道,结果皮条周这个名字在大明心中不禁油然而生,当然属于内心里叫出的名字,不可能公诸于世。
刘大明从总部机关转战到这基层应该十年有几了,一直受到重用,这多少让他忽略了将来会被小人的算计。还之与回报的是,大明一直把单位当着自己的家,缺勤少、请假少,甚至病了真要上医院了,也是抓住闲时的空档快去快回。甚至连老婆生孩子的大事,他居然可以离开g城,把大事化小。在老婆的耿耿于怀絮絮叨叨多年后,成了他一块无法愈合的心头伤痛。他一直都在想方设法做出大动静来,所做的成绩在前任领导的口里不时地流露出赞扬后,大明一直保留着一种功臣的荣誉感,并为此而倍感自豪。可如今,皮条周放出话来,说离开谁地球照样要转,当然,这话是放给不听他话的大明听的。大明明显感觉,自己已不再拥有单位里让人敬佩的光环了,是不折不扣的虎落平阳。失落之余自然是迷茫与伤感,所以皮条周怎么咋呼大明装着没有听见,该干嘛还是干嘛。
来了,来了!皮条周再次大声叫道,然后把那三位大臣叫到楼梯道口上去迎接,以表示重视。刘大明就当无事发生,依然坐在自己的小房间里闭目养神,几分钟后才慢条斯理地走了出来,靠向前台。
远远地通过那长长的走道,他看着那四位同仁脸上都沾满着笑容。皮条周明显表现得非常活跃,以往常那种对tóng shì冷口冷脸的表情判若两人,还主动去帮助方重来移开走道上的花盘。那热情洋溢的期待,让大明内心充满着极大的受冷落反差。大家都以为刘大明没有责任感,解除了大任后就彻底地解放了他。其实大明的内心是痛苦的,这么多年来,他积极地带领技术攻关小组,攻克着一个个技术堡垒,几乎把整个系统建设划上一个完满的句号。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能帮他说话的领导调走了。刘大明不擅长溜须拍马,干事情又缺乏大张旗鼓,平时汇报工作时直奔主题,找能拍板的一把手。所以,他所做的一切除了用户单位能产生效果外,没有多少人认同,他的努力也只有自己知道,间接地也是得罪了时任副职的皮条周。这主管领导一走,作为代理的皮条周把他的权力发挥的淋漓尽致,直接就把大明从技术研究小组的骨干位置上拽了下来,还让他靠了边站,成为了单位唯一的闲人。
“局领导现在才刚刚上车,哎……”老男人冲着大厅大声喊道,尾声拖得长长的。应该是楼上传递下来的消息。
算一算,时间长着呢。透过照射进来那温暖的阳光,大明索性就坐在大客厅内看书。
时间差不多了,四人又开始汇集在楼梯口。大明依然在看书。皮条周见大明迟迟不出现,叫前台传话。他的话声音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大明显然是听到的,装着没听见。等小姑娘走进来叫他,他才慢悠悠地走出客厅。
大明站在大厅内,面向着走廊。按道理他需要挤出一点笑脸去迎接领导的光临,内心的创伤如今已经狠狠地刺痛着他,他面目早已失去了以往的光彩,像似老了,实质上已经在认命,向着自己的下坡路低头。大明如今仅有的念想,就是要看着这场戏如何地演绎。皮条周心目中已经当刘大明消失了,如果还站在他的队伍里,他会变得很不自然,这对双方都是不好的结果。
随着群起的一片哗然,领导们终于出现了。兴许是人数比较多,走在前面的显然需要加快地走下楼梯,走在最前面的报社摄影记者变成了小步快跑。还没等大明反应过来,记者的照相机已经停在了前台的左侧。而在前面迎接的皮条周刚刚握到局长的手,局长就被下楼梯的人流加速地往前推进,副局们更像是被人流簇拥而下。后面的中层骨干基本上指望不上能握到领导们的手了,人潮很快便涌到大厅前台上。
“领导们,新年好!”原本以为事不关己的刘大明,被这突如其来的人流给撞醒了,确切地说,是被记者的照相快门咔嚓声给点醒了。他知道自己目前的外境,必须从客场转向主场,配角迅速地转换成主角。一句新年的祝福,大明脸上马上露出了笑容,而且必须是自然的,这个大明轻易地做到了。
“你好,大明!”局长的手已经越过前台宽宽的人造大理石桌面,伸向了刘大明。局长能叫出自己的名字,大明心里一阵的热血就冲上了心头,感觉身上的一股热能在往外奔涌,在手心上化成了湿漉漉的潮汗。
紧接着,随行的副局长们也开始向大明伸出友善的一双手。大明将手迅速地往自己的裤子蹭了一下,本能地去擦掉手上的汗,然后迎接领导们的每一个握手。几乎每一位领导都能叫上他的名字,大明是局里的元老,上了年龄的局领导能叫上名字那是正常的,大明也一一地回叫了他们的姓后面加上一个“局”字。后面一律不带那个长字,他深知其中的学问。唯有新来的一位管纪检的领导没叫,这是自然的,大明那一时也是忘记了他的名字,只能用“新年好!”来代替。
局长自然是一段短暂的新年致辞,自始至终一半向着皮条周的方向,一半是向着大明的方向。当然,大明的方向占有绝对的优势,因为来慰问一线的工作人员才是他一行真正的目的。这是刘大明打在机关工作以来,受到的最高待遇,尽管是走形式的问候,而且是非常巧合的握手,可他们还能叫出大明这个名字,刘大明感到心里暧暧的。
皮条周冻结了刘大明,今天算是他很不情愿的向领导们开光,而且抢尽了风头。留给了大明的是一次极高的新年贺礼。
局长们走了,大明走到会客室的落地玻璃面前,眼睛在凝视着窗外的一幢幢高楼大厦。金灿灿的阳光正温暖的覆盖在他身上,这次的温暖让他倍感舒坦,连窗外的啾啾声如今也显得格外的动人。一个重新投入的生活方式开始在他心中酝酿、油然而生……
2018年2月22日于广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