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第一场雪,悄然而至。
在同母亲接通的微信视频中,我看见那千娇百媚的雪花,在风的吹拂下,像一缕一缕的飞絮,像一朵一朵的雪莲,像一束一束的琼花,像一串一串的思念,沸沸扬扬地飘落在熟悉的小院,也飘落在远方游子的心头。
记忆里,故乡小村庄的雪总是别样的厚实,一场又一场,紧拥着我的童年,少年,牢牢地占据着那一段岁月。
儿时,虽怕冷,却总盼着过冬,仅仅因为喜欢看那漫天飞舞的雪花。每当大雪纷飞时,便不顾一切地冲进风雪里疯跑,像是追逐一只只蹁跹的蝴蝶,满心欢喜。任那些顽皮、淘气的蝴蝶,轻轻柔柔地落在发间,睫毛。
累了便回屋,坐在滚热的炕头上,搓着手,哈着气,看大朵大朵的雪花争抢着扒着窗子往屋里窥伺。这时候房门开了,寒风拥着母亲走进来,还有趁隙而入的雪花。母亲一边扑打着落在头上的雪,一边说:“好大的雪啊……”我指着母亲的头哈哈大笑,“娘,你便成了白头老太太。”母亲微微一笑:“嘘,你知道吗?这些雪是栖息在发上的精灵,你大声说话会惊醒它们。”于是,我赶紧捂住嘴巴,不敢出声,但那些精灵还是被惊醒了,倏忽就不见了踪迹。
那些年的风雪没能阻住母亲奔忙的身影,她是小院里留下过最多脚印的人,虽然那些脚印被新的雪覆盖,但在我的心底却从不曾消融。
记得中学刚住校那年,突遇一场罕见的大雪。晚自习时,只听到外面西北风吹着哨子呼呼地响,怒气冲冲地鞭打着校园里秃顶的老树,冷不丁,那风从窗户的缝隙挤进来,裹挟着片片无辜的雪花,吹到身上是钻心的冷。
雪越下越大,,等回宿舍时,地上的雪已经漫过了我的脚踝。
第二天正在上课,宿管大爷轻轻推开后门,让后面的同学跟我传话,家里人给我送棉衣来了,在宿舍等着。
下课后,我踩着十几公分厚的积雪,一路飞奔回宿舍。母亲见到我,急忙伸手扑打着我头发和衣服上的雪,嘴里责怪着:“俺说让你上周带着棉衣来,你不听,非说不会下雪,这回挨冻了吧,看你长不长记性!”母亲一边责怪,一边将我的手捧在她的手心,一口口哈着气,像是要赶走所有的寒。
接着,母亲从布袋子里拿出棉衣、棉鞋,对我说:“赶快换上吧。”我点点头,当着母亲的面换上棉袄、棉鞋,母亲才露出满意的笑容。
虽然外面天寒地冻,大雪纷飞,但饱含着母亲爱的棉衣,瞬间就温暖了我的身心。我目送着母亲离去,看着她深一脚、浅一脚,渐渐远去的背影,泪眼朦胧。那些洋洋洒洒的雪花,宛如一只只飞舞的精灵,栖满母亲的发。
后来参军去了远方,便很少能与家乡的雪花重逢。驻地东北的雪,远比家乡的雪更为厚实,更为热烈,似乎整个冬天都下不完,落不尽。那里的雪同家乡的雪一样,以一种最美的姿态莅临着,把秋天留下来的荒芜和萧瑟,把距离拉长的思念和牵挂,都悄悄地覆盖。
而今,生活在江南一个很难见到雪的城市,幸好还有故乡的母亲,同我分享着每一场雪来的欣喜。就像这一次,在故乡小院的一片清泠之中,如期而至的初雪,给我捎来了遥远的平安。
“娘,院儿里冷,赶紧回屋吧!”
回到屋内,母亲像当年一样,熟练的扑打着发上的雪花,但是这次我却发现,任母亲如何用力,如何的喧闹,那些栖在发上的雪,却是再也没醒过来,再也不会消融。
原来,岁月深处的那一片片雪花,如同顽皮的精灵,已不知不觉偷走了母亲将近一世的光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