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眼泪。
他们已经有了两个女儿,这在重男轻女的家庭里,她的日子是不会好过的。丈夫虽然爱她,但也抵不过世俗的偏见,婚姻生活渐渐的出现了裂痕
在夫妻相处的日子中经常为了一点小事吵吵闹闹,慢慢地她有了离婚的念头,可是丈夫不愿意离婚。他知道娶一个媳妇有多难,离了婚带着小孩再娶更是难上加难,所以丈夫是不会同意她离婚的。
丈夫不离婚,又整天唉声叹气,愁眉苦脸,总觉得没有儿子会低人一等。
不言而喻,夫家的意思是让她再生一个儿子,可是生儿子不是说生就生的。
想生儿子并不是由自己的意愿说了算。
在计划生育紧张的年代,已经有了两个女儿的家庭,政策是不会允许他们再要一个孩子的。
经济上的济据,政策的制约。丈夫看着女儿百感交接,她抱着怀里的孩子也是万般无奈。于是丈夫萌生了把小女儿送人的念头。
她不同意把女儿送人,怀胎十月有多辛苦,生一个孩子得受多大的罪,只有她自己最清楚。就算是女儿,那也是她拼了命换来的。然而这些,是丈夫所不能理解的,大多数的男人也无法理解。
她想过为丈夫再生一个孩子,可是又舍不得将女儿送人。她也想过将小女儿送给婆婆去带,可是婆婆却推三阻四,不肯答应。婆婆家坚持要将小女儿送人,为此她跟丈夫大吵了几次。
她实在是受不了丈夫的冷言冷语,邻居姑嫂的说三道四,终于背着小女儿离家出走。
所谓家,只是她和丈夫在打工地租住的一小间平房而已。
她背着几个月大的小女儿,提着简单的行李,带着身份证就走出了家门,她不知道该上哪里去,她想,该去找一份工作。
她坐上了开往县城的大巴。离丈夫的工地已经有好几公里远了,她隐隐地听到大女儿的哭声,大女儿找不到妈妈失望的表情。她下了车,下意识地往回家的方向走去,她实在不愿女儿没有妈妈。走了一截路,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己经离开了那个家,眼里又出现丈夫将饭碗砸向她的情景。眼泪就不争气地在眼眶里打转,她茫然若失地看着路边开放的那一树树夹竹桃,不知该何去何从。
走得累了,她便坐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用水壶喂小女儿喝水。
她想,自己本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而现在却孤零零的坐在石头上,想着想着眼泪就再也控制不住地夺眶而出。
年幼的孩子并不知道妈妈为什么伤心,但是她知道妈妈哭了,便用小手去给妈妈擦眼泪。
她捧着孩子的小手亲了又亲,她怎么舍得把这么可爱的小家伙送出去,她又怎么能忍心,女儿没有妈妈,又怎么能够忍心离开孩子。她舍不得,舍不得,就只能自己伤心。
但是那个家她又不想回去,不想成天对着那一张苦瓜脸,不想成天听别人的闲言碎语。
丈夫的老家她更不想回去,她在那里已经成了外人,姑嫂妯娌之间话更是让她伤透了心。每每如此,丈夫却不愿站出来为她说一句话,此时的她,心里满是无家可归的绝望。
在娘家没有属于她的房间,也可以说没有她的容身之地,她是地地道道的客人。偶尔小住也许可以,十天半月也成问题。房屋大部分也被哥嫂们占去,她只能倦缩在妹妹的房间诉说着自己的悲哀。
她终是要自力更生的,为了把孩子抚养成人,她不怕累,就怕与孩子分离,就怕孩子会受气。
她独自坐在石头上,一边奶着孩子,一边抚摸着孩子的头,忍不住又一次流下了眼泪。
年幼的孩子依在妈妈的怀里,心满意足地吃着奶,安静地享受着母爱。一只小手在空中挥舞着,一不小心将她手里的玻璃杯,碰落在地上。
“咣当”一声,玻璃杯摔成碎片,她的心也同时摔成了碎片。她不是心疼那只摔碎了的玻璃杯,而是心疼怀中的孩子。她担心离开妈的孩子就象这只掉在地上玻璃杯,任人欺凌,没人疼、少人爱,长成路边枯黄的杂草。她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路人并不知道她在哭什么。以为她是被抛弃的媳妇,以为她是遭了贼,丢了钱一路流浪的母女。
她的哭声引来了在旁边干活的农民,他们围着她关切地问长问短。有好心的阿婆从田里摘来水果与她解渴,有心善的老人请她去家里做客小歇。有的则建议她去救助站寻求帮助,有人劝她回到丈夫的身边,也有人劝她带着孩子另嫁。
她不想回家,也没想过另嫁。
她只是低着头,默默想着自己的心事:孩子还太小,没人帮她带,她怎么去干活?她想去领一些手工来做,可是,她不知道身上的钱能够维持多长时间。
阳光很暖,天空很蓝,秋天的原野瓜果飘香,这是个收获的季节。
她用右手梳理着孩子头上的短发,孩子傻呵呵地乐着,用小手揪着那没套袜子的小脚丫,咿咿呀呀说着她自己才能听懂的话。
鸟儿欢快地一跃从树上飞起,几只蝴蝶在花丛中追逐相戏。可她却找不到一件让自己高兴的事,低头,慈爱地看着怀里的孩子。用手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孩子,一会又将孩子贴近胸,亲吻着孩子的小脸。突然间,又将孩子放平,靠在自己的臂弯,将头深深地埋了进去,任孩子的小手拍打着她的头。这一刻,她感觉孩子的真实存在。然而,她却生怕有一天,孩子会被送去了遥远的地方,从此无法相见。
她又想,是不是该狠心地把女儿送给别人,至少这样自己的日子会好过一点。小女儿的衣食也应该会富足一点。近段时间,她看到很多后母虐待继女的影视,仿佛自己的小女儿正被陌生的人欺负着,她怎么能把孩子送去受苦呢!她不能,也不忍。
她也想过给女儿找一个好人家,让女儿不要跟着自己受苦。可是女儿要是送给别人家,这辈子就见不到了。她不想,这一辈子见不到自己亲骨肉,真是左也难,右也难,难坏了她。
哭了一阵,她向闹市中心走去,她必须找一份工作养活自己,然后再将女儿送去托儿所。
她硬着头皮咬着牙一处处地去应聘,终于找到了一份洗碗打杂的工作。
这种工作一般城里人是不会做的,他们嫌辛苦、嫌脏、嫌累。可是她没有别的办法,目前她只能做这样的工作,因为这份工作可以免费吃住。
可是小女儿怎么办呢?她是不能带在身边的,对此她又哭了一回,最后她下定决心将小女儿送在旁边的托儿所。虽然她一个月的工资不是很高,她计算着给小女儿交了保育费,买了奶粉,应该还有一点积余可以给大女儿买些衣物。
她在小旅馆里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将女儿送去了旁边的托儿所。
餐馆不大,来吃饭的人却不少。来吃饭的大多是在附近上班的打工一族,没有很多的钱,又不想吃食堂里的大锅饭。路过的人饿了,也会来这里吃一个快餐。
餐馆里的工作是忙碌的,忙碌中她忘了伤痛。送走早上的那一拨客人,午休会有一两个小时的空档。
趁着休息这会儿,她跑去托儿所看望小女儿。
托儿所的孩子们已经午睡醒来了,大一点的孩子坐在小桌旁吃下午的点心。她想孩子应该是喝奶粉的,她趴在栏杆外没有看到孩子。她就那样兀自地站着,她希望能有个人跟她交流,能有一个人告诉她孩子的情况。
终于有一个人从里面走出来,她迫不及待的向那个人招手。那个人微笑着向她走来,她低着头,搓着手向那个人打探孩子的情况。
那个人向身后指了指,她看见她的宝贝女儿被人抱在怀里,双手抱着奶瓶正在喝牛奶。
她没有惊扰她,她怕她看到孩子就走不开了,她也怕孩子见到她会哭闹。
站了一会,也想了一会,直到孩子喝完瓶中的牛奶,被工作人员抱到另一个房间。她才悻悻的离开了托儿所,忐忑不安地向餐馆走去。
回到餐馆开始又一轮的忙碌,那些小姑娘不愿意干的脏活累活都落到了她的头上。她没有怨言,她不想失去这份工作,因为她还要养活自己养活孩子。
她在忙碌中就忘了伤痛,忘了孩子的哭声,也忘了自己的悲伤。
晚上客人已经散去,她干完餐馆里的活。回到集体宿舍自己的床位,洗去一身的油腻,换了一身干净衣服。临睡觉前,她还想去看一看的孩子,她走到托儿所旁边,看着托儿所里的灯光温柔的亮着,里面没有声音。看看时间,将近十点,她想这个点,孩子应该是睡着了。孩子从来没有离开过妈妈,她也从来没有离开过自己的孩子。她不知道女儿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哭着找妈妈,工作人员有没有给她足够的奶粉喝。她在托儿所的大门边站了一会,她想去敲门,又不敢敲门。她怕惊扰了那些已经睡觉的孩子们,怕引来保育员们的不满,更怕听到孩子哭闹的消息。
她在托儿所的门边徘徊了几次,该不该拉响那铁栅栏上的门铃。心里默默地叨念着:“孩子,妈妈来看你了,你要乖乖的,不哭不闹,妈妈发了工资,就带你回家。”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给孩子一个美好的未来,一个完整的家,她只能努力着,拼搏着。
最后她放弃了去拉响门铃,踉踉跄跄走回相距几十米远的集体宿舍,钻进被窝蒙头大睡。可是她睡不着,耳朵里老是大女儿找妈妈的声音,还有小女儿在怀里蹭奶的声音,仿佛她手里还抱着那个萌萌的乖巧的小女儿。
她在重重的心事与迷迷糊糊中睡去,梦里她看到小女儿穿着白底蓝花的小裙子向她飞奔过来,她张开双臂,想要将孩子搂在怀里,孩子却跑远了。她在一阵伤心失落中惊醒,女儿没有送人,只是被她送去了托儿所。
同宿舍的几个女孩子已经入睡,她手里抓住被子的一角,看着深邃的夜空,想着心事。
小女儿还没有完全断奶,这会儿她感觉自己的奶胀得生疼。她跑到卫生间将多余的奶挤掉,又躺回床上,就这样睁着眼看着天花板,直到黎明,才昏昏沉沉地睡去。
她不知道她这样做是对还是不对,她只能这样做,她没有选择。
一缕阳光从窗外斜射进来,卫生间的流水声将她从梦中惊醒,她又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中午正是吃饭人最多的时候,她忙出忙进端着盘子,收拾着桌子。
突然一个男生叫住了她:“嫂子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哥到处找你。”
在这异乡的小餐馆里,她没有熟悉的人,所以她以为那个人不是叫她,也就没有答应。
那个人又用力地叫了两声:“嫂子,嫂子。”
她方才回过头去,看清那个人是她丈夫是同学,他们也见过几次面。
她强作镇定的说:“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来找点活干。”
说完又开始忙碌起来,忙完了这一阵,她坐下来小休一会。
她正想着去托儿所看望一下孩子,却被告知有人找她。
她以为是孩子在托儿所里面有什么事情,便头也不抬地说:“嗯,我一会儿就去,孩子怎么了?哭闹了吗?”
停了好一会儿,没人回答,她抬头看着丈夫跟几个人站在她的面前。
她呆呆地看着前面的这几个人,来人也呆呆的看着她。
老实说她是不想回去的,但她还是没熬过别人的劝说,答应跟丈夫回家。其实她心里最放不下的是大女儿,她不愿意,因为她走后,丈夫会去找另一个陌生的女人做孩子的后妈。她不想孩子受委屈,只能自己受委屈了。
她默默的收拾了随身的衣服,去托儿所将孩子接了回来。跟着丈夫一起回到那个租来的家。
丈夫答应以后会对她好,以后不会再让她伤心。
此刻,她心里已经没有了自己。
得过且过,凑合的日子让她过得越来越不快乐。可是很多人都是这样过来的。“孩子长大了就好了。”许多人这样说。她看到怀里呀呀学语的小女儿,心里是高兴的,也是着急的。孩子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呀!孩子长大又能干什么?
照村里人的说法,女儿长大是别人家的人,早晚是嫁出去的。所以没必要上多少学,十六、七岁就可以养活自己。
可她不这样想,她不愿女儿步她的后尘。她要供女儿上学,能上到大学,博士的那种,她希望女儿们能有自己的天地。
为了心中的愿望,为了孩子们,她默默地忍受着,努力着,坚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