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看到酒就不禁想起父亲,每每想到父亲的音容笑貌,仿佛就有浓浓的酒香扑鼻而来。酒是父亲的至爱,父亲的至爱是酒,酒缸里装着他一生的故事,一生的记忆,一生的梦想。
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wǒ men的家境并不殷实,父亲所喝的酒全都是母亲一手酿做的。在我的记忆里,母亲总是在不停地为父亲酿着酒。家里存放的酒缸高低不齐,大小各样,一字排开,它们全是父亲的亲密伙伴。这缸即将喝完、那缸便已酿好,一年四季,交替进行,从未间断。父亲因此给母亲写了一联:“酿酒坛坛好;真情款款深”。
母亲会利用闲暇制作酒药。有一种草叫酒药草,把它的叶花采来捣烂,按比例和米粉调和,捏成一个个小圆子,置放在竹匾里让其充分发酵,直等到有菌丝长出了,再放置在太阳底下将其晒干。三粒酒药可以酿一斗糯米,酿一次酒起码要两斗糯米。一斗糯米十五斤,两斗也就是三十斤。邻居上门要酒药,母亲都是慷慨相赠,从不收钱。母亲做酒时,wǒ men帮忙烧火、挑水、洗酒缸。每次把热气腾腾的蒸笼从灶上端下来淋水之前,她都会从里面掏出一把糯米,捏成饭团,递给wǒ men吃。淋过冷开水,等温度冷却到不烫手时就把糯米倒进一米多高的大酒缸里,加上酒药完全拌匀。然后在缸边再包上草,不用三天就会有米酒溢出来了。初酿出来的糯米水酒醇厚甜蜜,有一次,我因为偷喝而醉倒在缸边。再过上四五天,便可以把开水倒进去做成满满的一缸糯米水酒了。
父亲是地地道道的普通农民。他劳累一生,清苦一生,善良一生,历经那段沧桑的岁月,不知饱受了多少苦难和辛酸。由于家庭经济拮据,父亲高小没毕业便辍学在家,独自支撑起了家庭的重担。从此,酒伴着父亲的人生,酒让父亲忘却生活的疲惫,也激励着父亲在崎岖的人生道路上乐观前行。父亲为了送wǒ men三兄妹上学,经年累月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劳作。他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wǒ men身上,把一生的精力都奉献于田地里。村边数里之外的荒地弃耕多年、无人种植,父亲却视之为宝,焚烧灌木、铲除杂草、挥锄翻耕,悉心耕耘成了种植烤烟的良田沃土。每日父亲翻山越岭、返往劳作、带月方归。尔后,又要侍弄猪场。五十余头大猪、几十头小猪、三头母猪,那时的养猪条件甚为落后,全靠人力。拌料喂食、打水清扫全都是肩挑手提,奔来赶去,累得父母亲精疲力竭,上气不接下气。但他却自谑道:“辟良田种烤烟勤经营,变废为宝,收入数千,辛劳也值;办猪场养家禽细打理,物尽其用,价格翻番,乐在其中。”
回到家中,父亲喝上一壶自家酿造的水酒,释放满身的疲劳,深深抿抿,细细品品,唇齿甜香,甜意未尽,连声说:“还是酒好!”疲惫不堪的父亲,喝得有滋有味,喝得痛快淋漓,父亲借酒释放自己的压力和苦痛,酒成了父亲劳动之余最好的慰藉。他用酒支撑着身体,支撑理想信念。我深知他不仅是在品酒,更是在品味人生的酸甜苦辣。他常说,酒醉英雄汉,今朝有酒今朝醉,“感情深,一口闷”;冬天喝酒驱寒养生,夏天喝酒安神助眠;喝一口小酒啊,啥烦恼都忘得一干二净……酒融入了他的生活,他的血液,成了生活里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父亲喝酒并非海量,但只要觉得是有缘之人,他便会有“酒逢知己千杯少”的豪迈!为表达真情,与志趣相投的朋友喝酒,父亲竟然是端两杯敬客人一杯,说是要尽地主之仪,畅快痛饮,往往最后醉倒的都是父亲。大凡到过我家做客的,都能体会父亲的爽直真诚、重情重义。父亲喝的糯米水酒,虽不浓烈但却很地道,清纯、厚重、持久,回味无穷。他常说,酒道即人道,只有慢慢品味,才能悟出真谛,品尝出其中真味。
随着时光流逝,在父亲天长日久的熏陶下,母亲也会陪父亲喝一点酒,而wǒ men兄妹对酒还是敬而远之。不过一到除夕那天,父亲便会给家里的每一个人都斟上一杯酒,不用说,这是必定要喝的。团圆夜,少了酒,就缺了那气氛。青菜、藕、鱼、酒是必上的,别的菜,可有可无。对于这些菜,父亲自有他一套说法:青菜,亲亲热热;藕,年年有后;鱼,岁岁有余;酒呢,自然就是调节气氛的调味剂。大红的灯笼高高挂起,烟花璀璨整个夜空的时候,空气里满满都是年的味道,酒的醇香。
掐指一算,父亲离开wǒ men已十余年。忆及他大病之时,许久都未喝酒了,我给他斟了一杯红酒,父亲微微地啜了一口,用低沉的声音说道,“喝酒其情浓浓,其乐融融,微醉时,如躺云里,舒飘飘,忘却烦恼;酩酊大醉时,如从高处往下坠,又如低处往上升,亦仙亦死,妙不可言。我是生不逢时,你们都要走好自己的路。”随后,父亲用颤抖的双手捧着酒杯一饮而尽。惜哉,痛哉,哀哉!不久,父亲便离开了wǒ men。走后,遵照生前嘱咐,wǒ men把他葬在他自择的墓地,墓碑上刻上他亲自撰写的墓联:睡地六尺凭我尽,山川万里任人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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