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结束了
5岁那年,妈妈猝然离世,我的童年结束了。
处理完妈妈的丧事,爸爸把我托付给阿姨(保姆)照顾。阿姨人很好,就是喜欢喋喋不休。趁我在房间里读书画画的时候,她总要暗自垂泪,嘴里还絮絮叨叨地念叨着妈妈的好,有时还会说什么“宁死做官的爹,不死叫街的娘”之类让人似懂非懂的话,惹得我在房间里泪飞如雨。
在我童稚的心里,自己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我很少看到爸爸,甚至经常怀疑,爸爸也许有了另一个家,他不再要我了。有一天,当我吞吞吐吐地说出心中的疑虑时,阿姨咯咯地笑了起来:“傻孩子,你爸爸公司忙,等他回来你已经睡了,可他还是要在你房间里待上好一会儿。第二天,不等你醒来,他已经到公司上班了。”
我对阿姨的话将信将疑。令我奇怪的是,阿姨笑着,眼里却噙了泪,晶莹剔透,将落未落。
一粒怨恨的种子在我心底
生了根,发了芽
7岁那年,爸爸给我联系了贵族学校。办理好入学手续,爸爸牵着我冰冷的小手,叮嘱我好好学习,听老师的话。我知道爸爸要走了,霎时,像一个巨大的无底洞一样,恐惧把小小的我吞噬了。我隐约觉得,自己不仅失去了妈妈,现在可能连爸爸也要失去了。
我哭着说:“爸爸,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傻孩子,爸爸忙,没有时间照顾你,也没有空儿辅导你功课。”说着,爸爸蹲了下来,抬起右手,为我擦拭挂在腮边的眼泪。
我退后两步,想起妈妈去世后孤单的生活,不知从何处飘来一粒怨恨的种子落入我的心田,刹那间,就生了根,发了小芽。我哭着转身跑进了房间。
怨恨的种子长成了
蓬蓬勃勃的大树
贵族学校里的孩子和我的情况差不多。虽然wǒ men接受的是最好的教育,但孤独、寂寞、想家、思念亲人是wǒ men的通病。wǒ men聚在一起,唧唧喳喳聊得最多的是爸爸妈妈。
一个周末,同宿舍女孩的爸爸来看她。那位叔叔看见蜷缩在床头的我,问道:“你爸爸没有来看你吗?”我忍着眼泪,点点头。叔叔大概看我凄楚的模样实在可怜,又问道:“你爸爸是做什么的?”我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开公司的。”
“齐总?那个叱咤风云的齐总是你爸爸?”叔叔惊讶得眼珠几乎都要掉下来,“齐总有五个分公司,他是这个城市最大的房地产开发商。”
齐总?最大?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要的是爸爸,疼我爱我的爸爸,仅此而已。我撇撇嘴,眼泪却无声无息地滑落。
久而久之,我习惯了这种生活,在我的心中,爸爸成了一个概念、一个符号。这么多年的隔膜和疏离,怨恨的种子在我的心中疯狂地生长,成了一棵莲蓬勃勃的大树。
激烈的争吵
时光如湍急的流水,一路向前奔驰。一晃多年过去了,我参加了高考,在填报志愿时,我报了医科大学。爸爸的态度非常强硬,蛮横地阻止我。我冷冷笑着,反唇相讥:“这么多年,在我最需要父爱的时候,你却总是借口忙公司的事情,把我扔到学校不闻不问。现在我有了自己的选择,你却又要以父亲面包的名义横加干涉,凭什么!凭什么?”
爸爸暴怒得像头狮子:“你知道你妈妈是怎么死的吗?多年超负荷的工作,使她的身体严重透支。连续做两台手术,滴水未进。我不允许你重蹈覆辙,走你妈妈的老路,我不能眼睁睁地看你跳进火坑。”
我冷漠地瞥了他一眼,转身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只剩下他一个人颓然地坐在沙发上。
多年的怨恨
冰冻成河
在我20岁生日那天,爸爸打来电话,要为我庆贺生日。我的嘴角浮起了一抹嘲讽的浅笑:“您公司那样大,又是那样忙,怎么还记挂着这样的小事。”电话那头,爸爸沉默了片刻,不等他再说什么,我便匆匆挂了电话。
半个小时后,阿姨打来电话,颤声说,“今天是你的生日,阿姨想你了,很久没有看到你了。”
阿姨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疼我的人,一听到她的声音,我马上归心似箭。等我回到家里,发现爸爸竟然也在。我和阿姨亲亲热热地说着话,爸爸几次张嘴试图插话,但我只假装看不见。吃完饭,我起身和阿姨收拾餐桌。爸爸叫住了我,无限慈爱地看着我,郑重其事地把一把钥匙放在我的掌心:“爸爸送给你的生日礼物,一辆白色的路虎。”
我只轻轻地吐了两个字:“谢谢。”便把钥匙漫不经心地放在餐桌上,转身钻进了厨房,只剩下爸爸一个人目瞪口呆地站在客厅。
我开始同情他
晚上看电视的时候,阿姨敲开了我的房门:“傻孩子,其实你爸爸从来都是很爱你的。就拿你过生日来说吧,你爸爸几天前就开始念叨上了。今天一大早亲自去市场上采买蔬菜,从择到洗,到入锅到上桌,都是他一个人忙的。”
我开玩笑道:“阿姨,您是来做说客的吧?”
阿姨摇摇头:“不是,我只想把你所不知道的事情告诉你。”
“什么?您还有什么事情对我保密吗?”我扬了扬眉毛,调皮地笑了。
“你爸爸确实忙,你要多体谅他,公司几千人等着吃饭呢……他为你付出的还少吗?像他这样事业成功的男人,哪个不是女人堆里过来,可是他呢,这么多年还是一个人,苦了累了,也没有人安慰。有很多人劝他续弦,他总是说:我那丫头敏感倔强,还是等她成家后再说……”
阿姨轻轻带上门出去了。我的鼻子酸酸的,眼泪悄然滑落。第一次发现爸爸真的不容易,妈妈的离去,带给我的是刻骨铭心的伤痛,于他何尝不是如此。一个正当壮年的男子,商场上叱咤风云,回到家里却孤单落寞,连个嘘寒问暖的人都没有,唯一的亲人却是冷眼相对,中间隔着万水千山。
我开始同情他了。
爸爸破产了
大学毕业后,我回到妈妈生前工作的医院。医院没有职工宿舍,我只好在附近贴了小广告,求人合租。后来很快有人找上门来,说愿意出租房子,房租非常低廉。于是我便拥有了一套三居室的房子。一有空闲,tóng shì和同学便来我的大房子里聚会,这样我便更少回家了。
一天,突然接到小张的电话,说爸爸昏迷,正送往我所在的医院。
经过抢救,爸爸很快脱离了危险。我问小张,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听说他有心脏病,怎么会突然犯病呢?
小张犹疑不决,最后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齐总不让大家告诉你。最近公司的运转出了问题,合作方撤资,齐总反复交涉,无济于事,绞尽脑汁弥补巨大的资金漏洞,急火攻心,这才发病了。
爸爸片刻也不愿在医院里多待,出院时,他握着我的手说:“女儿,不会有事的。爸爸经历了无数次的大风大浪,这次也一定会渡过难关的。”
看着他有些佝偻的背影和明显增多的白发,我的心里再次涌起深深的同情,目送他钻进车里,远去。我在心里默默地祝福他,祝福他能挺过难关,化险为夷。
一个月过去了,没有爸爸的消息,也不见阿姨来电话。我的心无端地惴惴不安。休息的时候,我开着路虎回家,发现房子已经易主,我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瞬间,整个世界在我眼前坍塌了。爸爸在哪里?阿姨又在哪儿?
我挣扎着起来,声音颤抖着给爸爸打电话,爸爸说他在公司里。我一路疾驰过去,发现整幢大楼都已贴上了封条,这一切无不昭示着一个可怕的事实:爸爸破产了。
冰河挡不住亲情的温度
爸爸从一间小仓库里出来迎接我。原来他在那里安了家,大概是怕我难过,爸爸竭力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笑得很灿烂。我走进去,一张窄窄的木板床,一个拉杆箱,便是他全部的家当。仓库和围墙的夹角处,用苫布搭成了一个简易的厨房,锅里白水正煮着面条,一只粗瓷碗里放着些酱油,上面漂着些葱花。
爸爸腰间系着围裙,给自己盛了一碗,笑呵呵地说:“你还没有吃饭吧,等爸爸吃完带你去饭店吃晚饭。”
我强忍着眼泪,说:“爸爸,我肚子正饿着呢,给我也来一碗吧。”
我和爸爸嚼着浇了汁的面条,我的眼里泪水盈盈。爸爸说:“女儿,老爸没用,让你受苦了。”我努力不让眼泪流下来:“爸爸,面条真好吃。”
爸爸的眼里荡漾着柔情的波,我心中那条冰封多年的河流刹那间解冻了,化作春天山间清澈的溪流,跳跃着,欢唱着,从我的心田潺潺淌过,亲情神奇地复活了。
为了帮爸爸东山再起,我悄悄地把路虎卖掉。当我把钱交给爸爸的时候,爸爸震怒了:“你知道这辆车于我的意义吗?那是你20岁的生日礼物。我可以什么都没有,但是不能让我女儿受委屈。”
几天后,小张把车钥匙还给我。路虎静静地停在医院的停车场,在阳光下,沉静,大气,一如父爱。
小张说:“这么多年你误会齐总了,他非常爱你。你现在的房子哪里是租来的,是齐总买下的,怕你不肯接受,所以委托朋友假意租给你。公司里有个女士爱慕你爸爸,等了好多年,可齐总说等我女儿结婚后,我再娶你。”
听了这些,我哭得一塌糊涂,眼泪在阳光下,如一串串璀璨的珍珠。
可以想到,最后,我给爸爸办了个体面的婚礼,爸爸、继母和我一起住在三居室里,当然,我也把阿姨从乡下接了回来。一家人其乐融融。这时,我才明白,亲情的温度足以化解一切的误解和怨怼,无论多久的隔膜和多深的怨恨,终将无法抵挡它的热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