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易沉夜双腿瘫痪后,夏瑾萱成为他的护工。
他百般刁难她,她却微笑着照单全收。
等到他无法自控地爱上她时,才知道原来她的到来另有目的。
1
“易先生又发火了。”
管家平叔告诉瑾萱的时候,她正大病初愈。发了一天一夜的烧,此时虽然热度已退,但人到底还是有些虚弱,她轻咳了两声,问道:“这回砸了几个茶杯?”
平叔比了个五的手势,瑾萱说:“我知道了,一会儿就去看看。”
等平叔退出房间,她换上一套白色小雏菊连衣裙,将头发扎起,这才不疾不徐地走到易沉夜的书房。
甫一推开门,她便看见了满屋的狼藉——茶杯碎了一地,白色墙壁上还有茶水残留的痕迹。而此时轮椅上的易沉夜正耷拉着脑袋,闭着眼,抿着唇,有血顺着他的右手滴落在地上。
瑾萱的心中一紧,立刻取了药箱,悉心帮他上药、包扎。从始至终,他都没有睁开眼睛。
天气有些凉,她拿了一条灰色的绒毯盖在他的身上,这才叫人进来打扫,然后又立刻下厨做了一份海参小米粥。
等她忙完,已是两小时后。她端着海参小米粥走到书房,看见易沉夜正坐在窗户前发呆。窗帘拉开了一半,金色的晨光勾勒出他雕塑般的侧影。
“饿了吧?我做了你最爱喝的海参小米粥。”
易沉夜转过头,精致的五官散发着颓唐的气质。
他低低地“嗯”了一声,而后开口说:“喂我。”
面对他,瑾萱从来不忍心拒绝。等到一碗粥见底,她收拾碗筷起身,却忽然被他扣住手腕。不等她反应过来,已被轻轻一拽,跌进他的怀里。然后他俯身,贴上她的唇。
吻里还残留着小米粥的香气,又轻又柔,不似从前的他那样蛮横。她的身体一软,手里的碗滚落在一旁的绒毯上。
不知道吻了多久,他终于放开她。
阳光透过彩色玻璃照在他的脸上,绮丽又灿烂。这样近的距离,她甚至能看清他脸上细微的绒毛。
因为身体的病痛,他很消瘦,加上皮肤白皙,更显清癯了,那双黑色的眼睛却深不见底,似要望进她的心里去。他的手温柔地抚过她的脸颊,这才问道:“瑾萱,你有没有骗过我?”
2
一开始,谁都没想到她能在易沉夜身边待这样久。
那年因为一场车祸,他的双腿瘫痪,少爷脾气显露无疑。平叔前前后后找了无数护工,但都待不了两天,就哭着离开大宅。
那天平叔一路上跟瑾萱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她以为会见到一个蛮横跋扈的公子哥儿,却没想到是一个坐在轮椅上,颓唐又清瘦的男人。
房间内开着一盏小灯,昏暗幽静。平叔介绍说这是新来的护工夏瑾萱,他闭着眼,看都没看她一眼,就从口中低低地说出一个字:“滚!”
这个字掷地有声,平叔立刻拉着她退出房间。那年她才二十二岁,刚从学校毕业,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份薪水不错的护工工作。她不是个轻易放弃的人,于是固执地等在书房门口。
等到暮色四合,易沉夜终于从书房里出来。见了她,他的脸上浮现出不快的神色,冷冰冰地说:“不是让你滚了吗?”
闻言,她也不生气,反倒微微一笑,不卑不亢地说:“易先生,我签了合同,滚不了。”
易沉夜微微一怔,从鼻腔中发出一声冷笑,嘴角微微上扬道:“好样的。”不知道是嘲讽还是表扬。
直到真正留下来,瑾萱才知道这份工作并不容易。易沉夜从来不是个省心的主儿。
半夜睡觉时,她眼前忽然闪现一道又一道刺眼的光。等她猛地惊醒过来,才发现易沉夜正拿着相机,开着闪光灯,对着她一阵猛拍。她惊魂未定,抹了抹额头上的汗,他却笑得肆无忌惮,道:“别说,你睡觉的样子真的很丑。”
第二天,大宅的每个角落都贴满了她熟睡时的丑照——头发凌乱,睡姿不雅,甚至连嘴巴都是微微张着的,仿佛随时会有口水流出来。她尴尬不已,花了一个小时,才将所有照片都取下来,放在抽屉里。
打针时,易沉夜得意洋洋,似乎很是满意自己的“杰作”,问道:“我送你的礼物还喜欢吗?”
她从小练就了忍耐的性子,面对这样的恶作剧,依旧保持着微笑道:“易先生,我很喜欢。”
易沉夜顶烦她这逆来顺受的笑容,半夜又怒气冲冲地来到她的房间。他的手轻轻一挥,茶杯应声碎在地上。她又一次从梦中惊醒,看见他在黑暗中不甚清晰的眉眼。他说:“我要吃海参小米粥。”
瑾萱立刻起床,在厨房忙了近一个小时。等到把小米粥端至他面前时,他用手轻轻一推,热粥洒在她的身上。
“哎呀,怎么洒了!真是可惜。”他装作无辜的样子,偏偏嘴角勾起,语气里带着某种恶作剧得逞的满足。
在他瘫痪后,大宅特地重新装修过,安装了许多辅助器械,浴室也不例外。
如此一来,在现代化器械的帮助下,易沉夜不需要依靠任何人就能完成洗澡这样高难度的事情。但那天他似乎是铁了心要赶走瑾萱,洗完澡后,他在浴室里大声叫瑾萱送浴巾进去。
瑾萱拿着浴巾走进浴室时,浴缸里的水已经被易沉夜放掉。她低着头,伸长手臂将浴巾递给他。他坐在浴缸里,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帮我擦干。”
她愣住,等反应过来后,有些迟疑地挪步走上前。
“怎么?”他的语气里满是嘲讽,道,“你不是自称是专业的护工吗?”
他边说边伸手拉她,却听见她发出轻轻的一声闷哼。他停下来,这才发现她的手背红肿了一大片。他想到刚才自己打翻的那碗热粥,心里竟没由来地有些烦闷。
“笨手笨脚的。”他接过浴巾,将她赶出浴室。
后来,他扔给她一管小小的烫伤药,道:“我讨厌身上有疤的人,所以你最好不要留下疤痕。”
她接过烫伤药,眉开眼笑地说:“谢谢易先生。”
易沉夜看着她,忍不住皱了皱眉。
自从瘫痪后,易沉夜的生活就变得极其规律。他习惯每天早上去院子里静坐一会儿,看着太阳从远处升起来,这提醒他自己还真实地活着。
那阵子瑾萱被他折磨得总是睡不好。偶然一次起晚了,她匆匆地洗漱赶过去,发现他已经独自一人坐在院子里了。
“对不起,易先生。”
“夏小姐,你的心可真大,比我起得还晚。真不知道你是来照顾我,还是来休假的。”他气呼呼地转着轮椅转身,路过她身边时扔下这么一句话,“既然这么贪睡,那就站在这里清醒清醒吧。”
那天易沉夜罚她站在院子里,从早站到晚都没松口让她进去。
夜色降临时,忽然开始落雨。起初还是细雨,后来越下越大,暴雨如注。易沉夜坐在窗前,隔着迷蒙的雨帘,看着她站在雨里一动不动。他心里没由来地烦躁,一连砸了好几个茶杯,连佣人给他倒的温水都嫌烫。
最后到底还是让她进了屋。她浑身湿透,像只瘦弱的小猫,雨珠顺着她光洁的脸庞滑落。她连打了三个喷嚏,浑身打了个冷战。
“冷了?”他问。
她点点头,道:“有一点儿。”
“可我怎么觉得有点儿热呢?”
他让人打开空调,冷气打到十八度。饶是他穿着一件线衣都感觉到了凉意,她却依旧挤出一个克制的笑容说:“易先生,现在不太冷了。”
易沉夜冷哼一声,呵斥道:“还不去换衣服!”
瑾萱洗好澡后,又端了易沉夜喜爱的龙井进来,道:“这是今年新采的茶,先生尝尝。”
依旧是温柔的笑,仿佛一整天的责罚都不存在。难道她是铁打的吗?易沉夜有些冒火,扣住她的下巴问道:“你究竟想怎么样?”触碰到她的肌肤,他这才发现她浑身滚烫,想必正发着高烧。
她抬眸,看着他,轻声说:“易先生,我只想好好照顾你……”
说完这句话,她就晕了过去。到底还是病倒了,发烧到四十度,浑身烫得像是个小火盆。易沉夜叫医生来给她开了药,然后挂上了点滴。
等人都散去,他坐在瑾萱的床前,静静地看着她。她的眼珠在不停地动,大概是梦见了什么,整个人缩成了一团。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这样逆来顺受的她,他心里总有挥之不去的烦躁,像被蚂蚁啃噬,留下细密的疼痛。
床头有盏小灯还开着,映照出她莹白的面庞。他握住她的手,轻轻地拨开她脸上的头发。或许是感受到他手心的温度,瑾萱终于渐渐地平复下来。易沉夜这才发现她的手那样柔软,就像他柔软下来的心。
易沉夜在床边守了她一整夜。等瑾萱醒来时,看见的是他在轮椅上睡着的模样,两人的手还紧紧地交缠在一起。
她不敢动,只是怔怔地盯着他看。他那样好看,像是永远看不腻。然后,在晨光中,他睁开了眼睛。四目相对的一刻,易沉夜一改常态,轻声轻语地问她道:“有没有感觉好一点儿?”
那一瞬,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上瑾萱心头。她还未开口,泪却先一步流出来。那时易沉夜才明白,这个女孩不是不会难过,她只是隐藏得太好了。
3
她就这样留了下来,连平叔都说这是个奇迹。
易沉夜开始信任她,依赖她,虽然他依旧是一副冷冰冰、高高在上的样子,但到底是不抗拒她了。
他双腿瘫痪,生活处处不便,难免心情郁闷,因此常常大发雷霆,一不顺心就把房间砸得乱七八糟。佣人们都怕他,只有瑾萱胆子大,不声不响地进去收拾。
“滚出去!”易沉夜怒气冲冲地看着她,脸色阴沉得吓人。
瑾萱不慌不忙地说:“急什么!我收拾好了自然就会滚出去。”她默默地收拾好,又说,“这些茶杯挺贵的,下次先生要是不想要了,不如送我吧。”
他看着她,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不屑地道:“真是贪心!”
瑾萱给他沏上一杯茶,笑着说:“什么都不图的人,您敢留在身边吗?”
只一句话,就让易沉夜哈哈大笑。
他到底被瑾萱弄得没了脾气,那之后便事事顺着她。
日子久了,她渐渐从佣人口中听到易沉夜过去的事。
以前的他虽是个富家子弟,却没有公子脾气,对佣人也极好。
他长得好看,虽是一副风流不羁的样子,但绯闻却很少。坊间都说他是易家难得的孤品,在诱惑这样多的环境里还能洁身自好。
易老爷子也最疼爱他,对他的疼爱更胜过那个事事追求完美的哥哥易书澈。曾有传言,说易老爷子生前是想把公司交给易沉夜的,偏偏还没来得及立遗嘱就突然发病去世。
不久,易沉夜也出了一场车祸,从此双腿瘫痪。
根据董事会的规定,股东大会将在易老爷子去世后的第二年召开,届时将由股东投票,从易家两个儿子中挑选出集团继承人。
人人都说哥哥易书澈更适合接管公司,毕竟他早早地进入公司历练,这些年也算是风生水起。而易沉夜恰恰相反。
他向来玩世不恭,没在公司上过一天班。他独爱摄影,为了拍摄跑遍世界各地,甚至可以一整天不吃不喝地待在暗房里洗照片。
瑾萱看过他拍的那些照片,都是世界各地的风土人情,质朴却充满震撼人心的力量。易沉夜有时会同她聊起照片里的那些地方,然后漫不经心地说:“以后带你一起去。”
明知道他不过是随口一说,瑾萱却在心里暗暗期待起那个“以后”。
易沉夜长得好看,狭长的眉和一双桃花眼总能轻易赢得女孩子的欢心。如今腿虽然废了,但那股颓唐的气质依旧令人痴迷。加之他和哥哥谁能继承公司的局势尚不明朗,所以主动投怀送抱的女人络绎不绝,都期盼攀附上他这个高枝儿。
易沉夜从来不拒绝这些主动找上门的女人,相反却兴趣盎然地摆弄着相机,为她们拍各种照片。大宅里有间摄影室,他甚至能在里面待上一整天。
瑾萱不喜欢这些女人,她好心地提醒易沉夜,道:“她们只是想利用你。”
“利用我做什么?”
“嫁入豪门呗。”
他“扑哧”一声笑出来,道:“你是吃醋了吧?”
瑾萱也不明白自己的心思。她只是觉得不高兴,至于为什么,她也不知道。等那些女人再上门时,她索性连茶都不上了,易沉夜对此却只报以微微一笑。
那天一个女人留在大宅里吃饭,瑾萱却没有为她准备餐具。那女人大怒,呵斥道:“你这个人怎么做事的?餐具都不拿来。”
瑾萱淡淡地说:“大宅里只有易先生吃饭的餐具,其他多余的都没有。”
饭后上甜品时,杨枝甘露洒在了女人身上。女人跑到浴室去洗,却发现大宅里停水了。女人气急败坏,对着瑾萱说:“你快去给我弄点儿水,衣服都脏了。”
瑾萱站在原地不动,眸色流转,道:“小姐,我只听易先生的吩咐。”
女人气得脸色都变了,转头对易沉夜撒娇道:“沉夜,nǐ kàn她啊!”
其实他何尝不知道那些女人的目的,却总是故意在瑾萱面前做出亲密的样子。
他喜欢看瑾萱生气的样子,那样顽劣的她总能让他开怀大笑。于是易沉夜摇摇头,握住女人的手,装作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道:“哎,你不知道,wǒ men瑾萱脾气大着呢!我都要让着她。”
等到女人离开,他这才慢悠悠地问瑾萱道:“好端端的,怎么停水了?”
她微微一笑,道:“我把水阀关了呗。”
他没忍住,到底笑出声来,道:“我不知道你还挺有脾气。”
“先生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呢。”
“哦?”他一把将她拉进怀里,眸底波光潋滟,道,“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她在他的怀里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或许是因为紧张,她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脸上也浮起阵阵红晕。
易沉夜一时情动,低头吻在了她的唇上。一瞬间,像是无数星星落在了海里,映得海面波光粼粼。她轻轻地抱住他,而他将她紧紧地扣在怀里。
那天他们吻了很久,直到平叔突然闯进来。情事被人撞破,瑾萱只觉得尴尬,她慌张地想要挣脱,易沉夜却紧紧地扣住她。
他随手拿起手边的书扔向门边,一声没吭,平叔就慌张地退了出去。易沉夜抱着瑾萱,甜蜜的吻又落下来。
大约是这个吻让两人的关系起了变化,他到底不再刁难她。所以当他提出要瑾萱做自己镜头下的模特时,她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了。她见过那些女人化好精致的妆容,在易沉夜的指导下,摆出风情万种的姿势的样子。
那天她特意化好妆,等着易沉夜叫她去摄影室,却没想到他竟偷偷拍了她的许多日常照——做饭的、插花的、给他打针取药的,总归是普通的日常。
她有些不悦,说:“我也是女孩子,想拍好看的照片。”
他头也不抬地摆弄着相机,道:“你这样就很好看啊。”
4
易书澈来的那天,下了一场大雨。
他带着满身水气来到易沉夜的大宅时,所有的佣人都不敢出声。
他们都知道易家老大的脾气。如今易沉夜又身体欠佳,易家的家业有很大可能会落在易书澈的头上。
佣人们精于算计,想要未来的日子好过,总归不能得罪易家长子。
瑾萱没想这么多,她想拦住易书澈,却被平叔阻止了。
“易家的事,还是留给他们自己解决吧。”
她多少也猜得到易书澈此行的目的。公司股东大会即将召开,究竟谁能在遗产争夺中赢得胜利,是所有人关心的问题。
那天瑾萱等在书房门口,不知道这两兄弟在屋内说了些什么,紧接着是一阵混乱的声响,似乎宣告着两人谈话的破裂。
瑾萱的心蓦地收紧,随后看见易书澈从书房里走了出来。他面色阴沉,阴鸷的面容背后又仿佛带着隐隐的得意。走过她身边时,易书澈打量了她一眼,她蓦地低下了头。
等易书澈离开,瑾萱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进书房。屋内一片狼藉,而易沉夜倒地不起。她慌张地扶起易沉夜时,看见血已经染红了他的裤子,地上散落着一把沾满血的水果刀。
她惊慌失措地叫出了声,忙问道:“易书澈干的?”
易沉夜脸色苍白,却还是扯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容,道:“他担心我是假瘫痪……”
所以将水果刀刺进了他的右腿。血流如注的那一刻,易书澈看见易沉夜面不改色,这才终于相信他是真的瘫痪了。
“真狠。”瑾萱低低地骂了一声,转瞬眼泪落下来。
瑾萱和平叔花了很大力气才把易沉夜抬到床上,又立刻请来了医生救治。那天,他高烧不退,昏迷不醒。瑾萱守在床边,心紧紧地揪着。
等易沉夜醒来已是第二天的黄昏。他的烧终于退了,一转头,入眼的是瑾萱疲惫的脸和猩红的眼。她守着他,一天一夜没合眼。
他抬手想要帮她抹泪,问道:“怎么哭了?”
“我没有。”她倔强地不承认,转头擦了擦泪,问道,“你感觉怎么样?”
“放心吧,死不了。”
他握了握她的手以示安慰,随后又闭上了眼,一言不发。
瑾萱知道,这场遗产争夺战已经进入白热化阶段,易书澈绝不会善罢甘休。谁说富家子弟就没有烦恼呢?在这场战争里,易沉夜已经失去了太多。
等易沉夜彻底康复已是半个月后。幸好易书澈只是试探他,刀刺得并不深,未伤及骨头,但到底还是伤了元气,身体一向不好的他变得更加清瘦。
那天月影凄清,易沉夜坐在廊下,望着庭院里的那棵桂花树出神。这宅子还是易老爷子在世时买下的。
他还记得七岁那年和父亲、哥哥一起栽下这棵桂花树的场景。如今二十年过去,树犹在,父亲却已经不在了,而他和易书澈陷入了这样的境地。
瑾萱拿一条薄毯盖在他的膝上,道:“夜里凉。”
月光在她脸上投下一层薄薄的光影,他摸了摸她的脸颊,忽然说:“你一个女孩子,跟着我这个废人没前途。我帮你介绍一份正经的工作,不仅轻松,薪水还高,怎么样?”
瑾萱怔住,许久都没回过神来。她望着他,道:“你这是赶我走?”
他的眼里似有无奈在蔓延,道:“你还年轻,难道打算一辈子守着我这个废人吗?”
“我就守着你,这辈子都守着你。”
她伏在他的腿上,无声地哭了。
夜色如水,易沉夜叹了口气,抚摸她的头发,道:“傻姑娘。”
她或许是傻的,这辈子还没这样爱过一个人。那时她以为只要能陪在他身边,就是一生了。
天气好的时候,她有时会陪易沉夜去院子里吹吹风,有时也会陪他在暗房里洗照片,一待就是大半天。
他洗照片的时候很专注。瑾萱静静地看着他,在暗红色的、不甚清晰的光线里,有她最喜欢的侧颜与笑容。
“这是美国亚利桑那州的羚羊峡谷。”他拿出一张从前的照片给她看,道,“是我最喜欢的地方。”
她看着照片里纹路如流水般的谷壁,忽然就呆了。照片里有她不曾见过的瑰丽与辽阔。
“喜欢吗?”
瑾萱点点头。
“等这一切都结束了,wǒ men一起去。”
她知道易沉夜指的是几个月后的股东大会,心里陡然升起一股隐忧。为了公司的继承权,易书澈还会做出怎样丧心病狂的事呢?这一次是刺伤易沉夜,下一次会不会要了易沉夜的命呢?
她心里难过,忽然俯身在他的唇上印上了一个吻。他一怔,然后将她锁在怀里。迎接她的是炙热缠绵的吻,她几乎要在这个吻里死去。
大约是两人吻得太过动情,一不留神,轮椅忽然向后倒去,易沉夜重重地摔在地上。
“对不起,对不起,有没有摔到哪里?”她焦急地问。
他不作声,只将她紧紧地揽入怀里。
衣服滑落的一瞬,易沉夜盯着她的眼睛说:“你不要后悔。”
望着他被暗室光线染红的脸,那些清晰的、模糊的过往都在瑾萱的脑中一一闪过。她几乎没有犹豫,解开了最后一道防线。
“瑾萱,瑾萱……”他低声呼唤她的名字。
她伏在他的胸口,说:“沉夜,我在,我在……”
5
瑾萱将那份放弃遗产继承的文件交给易书澈的时候,距离股东大会只剩不到两个月的时间。
易书澈看着文件,阴冷地笑道:“你这把刀终于派上用场了。”
瑾萱只觉得浑身冰冷,犹如坠入冰窖。或许连她自己也没想到,在最后关头,她还是选择了背叛易沉夜。
一年前,弟弟被查出白血病,需要一大笔钱化疗。
父母离世得早,这么多年她和弟弟相依为命。为了给弟弟治病,她把父母留下的小房子卖了,但在高昂的医疗费前,这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当花光了最后一分钱后,她望着病房里的弟弟,急得哭出来。
易书澈就是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的,他问她想不想救弟弟。
她点点头,抽噎着说:“想。”
易书澈笑了,问道:“小姑娘,我可以帮你。但你愿意付出什么呢?”
时间,身体,或者一生……
她挣扎了很久,到底还是应了下来。
那之后,在易书澈的安排下,瑾萱接受了整整三个月的训练。她将易沉夜的喜好和脾气秉性都牢牢地记在心里,甚至连自己和他说话时的声音和表情都经过了无数次的练习。她要确保自己笑得最美、最动人,一击即中易沉夜的心。
那时她没想那么多。那些遗产对她来说不过是个遥不可及的数字,她压根儿不关心谁能得到。她要的只是一笔钱,一笔能救弟弟性命的钱。
终于,做好万全准备的她,装作不经意,来到了易沉夜的身边。
在此之前,她在照片里看过易沉夜很多次,风流不羁的公子哥儿,眉眼里满是骄傲与自信,仿佛全世界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但她没想到,车祸后的易沉夜竟变得那样颓唐、清瘦,与照片里过去的他判若两人。打从第一次见面,她的心里就滋生了同情。
易沉夜的身体实在太弱,每天都需要打针、吃药。在他每一个病发的夜晚,在她为他打针的时候,她对他只余下无尽的心疼。
她也不知道这种同情与心疼是什么时候起了变化。也许是看见他和其他女人说笑的时候,也许是他给她拍照的时候,也许是那点滴时光的积累,他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走进了她的心里。
当易沉夜问她要是否要守着他这个废人一辈子的时候,她才猛然发现,自己是真的舍不得离开他。那些自以为的虚情假意,其实全部都是真情。
她看过易沉夜给她拍的照片。照片里的她明媚灿烂,那种发自真心的快乐,是再多的练习也无法演绎的。
她想过放弃,就这么在易沉夜身边待一辈子。但当弟弟再一次被送进重症监护室时,她终于下定决心割舍这份见不得光的感情。
于是那一夜,在和易沉夜亲昵过后,趁他熟睡时,她将他的手指沾上印泥,在那份放弃遗产继承的文件上按下了他的手印。
将文件交给易书澈后,瑾萱浑浑噩噩的,许久才回到大宅。
易沉夜有些不高兴,道:“你去哪里了?”
她晃了晃手中的袋子,说:“我去买虾了,你昨天不是说想吃我做的虾?”
他的眉眼温柔下来,道:“过来。”
瑾萱走到易沉夜面前,蹲下看着他。这是她与他沟通的习惯姿势,不高高在上,让他感受到尊重。他拿纸巾帮她轻轻擦去额上的汗,这才发现她的衣服都汗湿了。
“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她慌乱地解释道:“刚才路上太热了。”
瑾萱去浴室洗澡,出来时看见易沉夜正拿着吹风机等在门口,道:“我帮你吹头发。”
风那样暖,他的手那样柔,穿梭在她的发丝里,好像世界都变得柔软了。
那天的他似乎格外温柔。
她烧菜时,他在一旁帮忙择葱;吃午饭的时候,他又剥了满满一碗虾递到她的面前。
“你太瘦了,多吃点儿。”
看着莹白的虾肉,瑾萱到底是没忍住,泪止不住地落下来。
“怎么了?”他惊讶地问。
“没事。”
她摇头,眼泪却不争气地往下落。
哭累了,她睡过去,又开始发烧,大病了一场。易沉夜请来医生,医生说她是受了凉,倒也没有什么大问题。
只是她在梦里也不安生,一直在低声哭泣,像是梦见了什么伤心事。易沉夜在一旁陪着她,心像坠入无底的深渊,有剧烈的疼痛在蔓延。
快天亮时,瑾萱的烧终于退了,也不再哭泣。易沉夜揉了揉酸疼的肩膀,默默地回了房间。
等她醒来时,听平叔说易沉夜又发火砸了茶杯。她收拾完满地的狼藉后,下厨做了他最爱的海参小米粥。在海参小米粥的清香里,他吻了她,然后问道:“瑾萱,你有没有骗过我?”
她忽然愣住。无论真话还是假话,在那一瞬都说不出口,她只能定定地看着他,心里犹如台风过境。
易沉夜倒是没有追问,放开她,转着轮椅到窗前。清晨的阳光照进来,那样暖,但她眼里尽是他落寞的背影。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许久,才淡淡地说:“无所谓了。你骗我,我也认了。”
6
那个落寞的背影是瑾萱离开前最后一次见到易沉夜。
那天之后,她就从大宅里消失了。东西都还在,只是人不见了踪影。平叔找了她许久,终究是一无所获。易沉夜却淡淡地说:“不用找了。”
接下来的几天,董事会支持易沉夜的股东们纷纷打来电话,问他为什么要放弃遗产。他没回答,只在瑾萱的房间里静静地坐着,看着他曾经拍下的她的照片,一遍又一遍。
股东大会召开的那天,易书澈手握易沉夜按有手印的放弃继承遗产的声明,得到了董事会大多数股东的支持。正当董事会准备宣布易书澈为集团的继承人时,大门被忽地推开,易沉夜出现了。
他姗姗来迟,拿出的却是重磅炸弹——当年那场让他双腿瘫痪的车祸,背后主谋是易书澈。不仅有事发现场的行车记录,还有肇事司机的口供,证据充分。
会议现场一片哗然。随后警察出现,将易书澈当场带走。股东们不耻易书澈的行为,纷纷将集团继承人的选票投给了易沉夜。那份放弃遗产继承的文件自然作废。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易沉夜从公司出来后,直奔机场。
十几个小时后,在纽约曼哈顿街角的咖啡馆里,他终于看见了瑾萱的身影。她正忙着给顾客点餐,那样熟悉的一颦一笑,穷尽他这一生都无法忘怀。
他想起分开那天,他递给她两张飞往纽约的机票,道:“你和弟弟一起去纽约,那里我安排好了医生。你弟弟的病,你放心。”
瑾萱一直以为易沉夜什么都不知道。在他身边的这一年,她从未提起家里的任何事,连去医院都是悄悄去的,生怕他察觉出什么端倪。却没想到,他早已对她了如指掌,甚至还帮她安排好了一切。
她震惊地看着他,半天没有接。他将机票塞到她的手中,又拿出一张卡,道:“这里面的钱足够你们这辈子生活了。”
“为什么?”她的眼底只剩惊诧。
易沉夜淡淡地说:“接下来,国内于你而言,并不安全。”
她明白易沉夜的意思。股东大会越来越近,难保易书澈还会有什么出格的举动。
可是……
“你不担心我是骗你的?”
他轻轻笑了,道:“我说了,你骗我,我也认了。”
那天他送瑾萱去机场。她明明已经过了安检,又忽然跑出来。她本来只想再远远看易沉夜一眼,却没想到他竟还在原地。她冲上去抱住他,亲吻他时已是泪流满面。
明明在他身边只待了一年,却仿佛一生那样漫长。心中的内疚与自责在那一瞬达到了顶峰,与无尽的爱交织在一起,让她心绪难平。
“对不起……”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道:“去吧。”
临走前,瑾萱朝易沉夜手里塞了个拇指大的优盘。等他回到家,将优盘连上电脑,才知道里面存放的都是关于那场车祸的秘密。
多亏当年她在易书澈身边接受训练时多留了个心眼,暗中搜集了不少证据。瑾萱没想过会派上用场,她只想着,也许某一天这些证据能让她全身而退。
甚至在最后一刻之前,她都没有打算将它们交给易沉夜。
当她跑出安检,看见易沉夜还等在原地的那一瞬,她才明白,这个男人,值得她付出一切。
易沉夜没想过瑾萱最后会将这样的底牌告诉他。在此之前,他甚至已经想好了与易书澈决战到底,大不了到头来两败俱伤。凶险万分的遗产争夺,他担心伤及无辜,这才匆匆地送走瑾萱。
其实,他早知道瑾萱是易书澈的人,却偏偏将计就计地将她放在身边。
他抱着看戏的心态,想要看看他们能玩儿出什么花样。只是他没想到,严丝合缝的计划之下,偏偏抖搂出爱情的口子。
她的一颦一笑,她的坚韧顽皮,甚至是她生气的样子,都牢牢扣住了他的心。也不是不知道,或许这一切都是经过训练的伪装,但他的心还是无法自控地奔向了她。
那夜,在瑾萱悄悄地按下他的手印时,他明明已经醒了过来,却依旧假寐,只是不忍亲手打破这份难得的真情。多可笑啊!原来爱情是这样不讲道理的。即使她背叛了他,他依旧不忍心责怪她。
幸运的是,这份爱情终究不是单向的。在她将那个秘密塞进他手中的那一刻,他知道,瑾萱对他也是如此。
易沉夜转着轮椅进了咖啡馆,找了一处僻静的角落停下。不一会儿,瑾萱来到他的面前,用英语问道:“先生要喝点儿什么?”
他取下帽子,摘下墨镜,不顾她眼里的震惊,微笑着点了两杯拿铁。
拿铁端上来时还冒着热气。易沉夜在袅袅的热气里,定定地看着瑾萱,眼底有似水的柔情在蔓延,他开口道:“夏小姐,有没有空一起喝杯咖啡?”
瑾萱的泪夺眶而出,看着他,转瞬又笑起来,郑重地点点头,道:“易先生,我有空。”
……
温婉晴天有话说
文章来源于每天读故事,非原创,喜欢的朋友可以留下来你们的评论。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