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做过很多有趣的事,其中印象最深的,是钓鱼。
我的老家在湘乡壶天,那是一个古老的集镇,一条青石板铺成的老街,由西向东,蜿蜒而下。
那时,还是在生产队,老街的四周分布着大大小小的水塘,它们分属于各个生产队,除了用于灌溉之外,就是用来养鱼,同时供妇女们洗衣服、洗猪草之用。每到过年的时候,大人们把塘里的水抽干,一担一担的把鱼打捞上来,然后按人头或工分分配,这样,家家户户过年就有鱼吃了。
记不起在几岁的时候,小伙伴们中突然流行起钓鱼来。那时,农村很穷,没有正儿八经的鱼具,钓杆是从屋后的竹山里砍来的竹子,用刀子削去枝丫,然后在火上把它调直,就是一根富有弹性的钓杆了。鱼线则是母亲缝衣服用的白纱线,偷偷地扯来一截,扎到竹杆上就是鱼线了。鱼钩是稀缺物,大人们那种带倒刺的鱼钩,小孩子是不敢奢望的,便想了办法,用大头针照着鱼钩的模样弯一个“七"字形,那就成了。至于浮标,那就容易多了,从扫帚上剪一截寸把长的高梁秆,把它扎到鱼线上,就是一个顶好的浮标。最后,再从用过的牙膏瓶上撕下一块牙膏皮,把它卷到鱼钩的上头,这就是沉砣了。把这几样东西弄好,一根象模象样的钓鱼杆就做成了。
那时农村里的孩子课业负担不重,没什么家庭作业。夏天里,每当放学回家,把书包往家里一扔,便跑到屋后的菜园地里挖蚯蚓——要那种紫红色的,然后摘一片南瓜藤叶子包上,就提着鱼杆欢蹦乱跳的到塘边去了。
凼宫里、塘湾上、河背后、还有学校门前那口不知名的大塘,都是wǒ men常去的地方。其中在凼宫里钓得最多,因为那口塘位于街口边上,水不深,靠西边是人家的屋子,下午四五点钟的时候,太阳偏西,屋顶便把水面的太阳遮了一大半,阴凉阴凉的。wǒ men常坐在街边的塘基上,三五几个坐成一排,打着赤膊,光着脚丫,一人一根鱼杆,长长短短的。由于工具简陋,wǒ men不想去塘中间钓大鱼,一般是在塘边的浅水处钓那种四处闲荡的小鱼。
天气好,没有风的时候,塘里的水很清亮,在蓝天白云的映照下,一眼便可以望到底。这时把鱼线放下去,可以清楚地看到鱼饵在白线下悬着。不一会儿,就有小鱼游过来,一条、两条、三条,不久就有了一大群,其中有“鲫鱼子”、有“苦庇屎”、有“麻货肌”,但更多的是那种叫“嫩公子”的小鱼。“嫩公子”这种鱼嘴巴小,喜欢啄食,但难得钓上来。这些大大小小的鱼儿汇成一团,围着鱼饵追逐着、嬉戏着、争抢着,热闹得象过节一般,啄着鱼钩上的蚯蚓,一会儿扯到这边,一会儿又扯到那边。随着它们的抢夺,上面的浮标也跟着眨眼似的跳动起来,在平静的水面上泛起一圈圈的波纹。这时,用力一提杆,十之八九都是空的,鱼没钓着,倒是常常把身后过往的行人吓一大跳。提杆后,水中的鱼儿见鱼饵不见了,便四散的游开去,寻找新的目标。因担心它们跑到别人的鱼杆下去,连忙又把杆子甩下来,把鱼饵拖到原先的位置,那些鱼儿便又重新集合起来,继续围着鱼饵追逐着、嬉戏着、争抢着,你把鱼饵往右边挪一挪,它们便跟到右边,把鱼饵往左边挪一挪,它们又跟到左边。就这样,岸边的人儿和水中的鱼儿互相戏耍着,与其说是在钓鱼,不如说是在“逗鱼”呢,真是有趣极了。
不过,在起杆的时候,也不次次都是空的,有时也真能钓上鱼来,有的是勾着了嘴巴,有的竟勾在了鱼肚子上。不管怎么样,每钓到一条鱼,都会兴奋地向大家宣示一声:“又钓到一条”。这时,同伴们就会投来羡慕的目光,在这种羡慕的目光中,我也就得到了一次自我的满足。
有一次,我把鱼线加长了一些,甩到了水塘的中间,想钓大一点的鱼。不一会儿,浮标动了,一起杆,果然钓到一条“大鱼”,足有大人的手板那么长呢。这是我第一次钓到大鱼,感觉沉沉的,把钓杆都提弯了。正当我高兴地把鱼提上来的时候,旁边的伙伴们神色慌张地四处张望了一下,然后压低声音对我说:赶快放掉!赶快放掉!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来不及多想,连忙把鱼儿从鱼钩上取下来,赶紧扔到塘里去,那鱼儿一落水,一个激灵便游走了。事后听同伴们说,那是条草鱼苗子,是生产队放养的“家鱼”,钓不得的。听他们这么一说,我即刻紧张起来,象闯了大祸一般,心里突突的跳了很久,生怕有人来抓我似的。
从那以后,大人们就不太让wǒ men到这些水塘里钓鱼了,每次去钓的时候,就时不时会听到大人们驱赶的声音。据说不让钓鱼的原因,不是不让钓小鱼,而是怕wǒ men把塘里的“家鱼”钓死了。那些喂养的“家鱼”,要是被钓上来,再放回去的话,就养不活了,会要死的。所以一看到wǒ men坐在塘边上,那些大人们就会喊:“不要钓鱼啊!”,要是不听,他们就会过来抢鱼杆,把它折断扔到塘里去。因此,一听到大人们的吆喝,wǒ men就会连忙收了杆子,连滚带爬的跑开去,待到大人们走了,又溜到瓜棚下,或是人家的屋背后,偷偷地又钓了起来。这种跟大人们捉迷藏的游戏,也很有趣。
我喜欢钓鱼,但并不带“鱼腥”。尽管如此,每次出去,总还是要钓几条的,同伴们讥笑我那是“瞎子碰死鱼”。每次钓到鱼,便在塘边扯一根狗尾巴草,将叶子去掉,从鱼的腮帮子穿过去,再从口里抽出来,这样就把鱼串起来了。回家后,收好鱼杆,便把鱼交给母亲。母亲接过鱼,放下手中的活计,打来一盆清水,把鱼洗干净,然后撮了鱼屎,便把它们丟到盐坛子里,这样就不会变坏。几天后,待盐坛子里的鱼积够了十条八条的,便用筷子夹出来,放到锅子里用油一煎,然后放点儿辣椒煮一下,再散下几片紫苏叶子,一碗味道鲜美的“嫩仔鱼”就做成了。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一年难得吃上几餐肉,这自钓的小鱼,便是我最好的下饭菜,也是我成长所需的蛋白质的重要来源。
十四岁那年,我离开了家乡,外出求学,这钓鱼的乐趣就只能在睡梦中回味了。参加工作后,随着人们休闲娱乐方式的增多,“大人们”也渐渐流行起钓鱼来。但现在的钓鱼同过去是不能比的,大街上各种鱼具店随处可见,各种各样的钓鱼工具琳琅满目,应有尽有。随着大流,我也买了几根带轮子的鱼杆,闲暇之时,也常跟朋友们去郊外钓钓鱼,每次出去都小有收获,不过不再是那种小鱼了,而是真正的大鱼。有一次,我钓到一条六七斤的大青鱼,费了很大的劲才钓上来,回家后,把它剖了,丢到冰箱里,吃了好几个星期才吃完。
如今的钓鱼工具相比曾经确是先进了,然而,我却再也找不到儿时钓鱼的乐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