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沈轻主动请缨马上要前往抗疫前线时,何团团脑子里就懵了,当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医院外面,车辆和物资整装待发,一众送别的人,笑与泪齐飞。
清一色的青色外套和天蓝口罩,她愣是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一眼就认出了他,她跌撞地挤过人群,从后一把拽住了他。
沈轻劝住了想来送他的父母,此时正在和谁说着话,一回头,只见何团团早已哭成大花脸,她紧紧攥住他,哭着求他:“沈轻,不要去!太危险了,不要去!”
沈轻眸色一黯,欲将手抽回,发现她是使了死力。
他不愿场面太难看,低喝道:“你放手!”
“我就不放!”她哭得嗓子发紧,怎么也不肯放手,“我不让你去,沈轻我求求你,求求你不要去!”那里如今无异于刀山火海啊!去的人哪个不是提着命去的?她敬畏那些英雄,却无法接受沈轻以身犯险。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沈轻的脸色越发难看,眼看出发时间马上就要到了,自己却被她扯着袖子上演一出闹剧,况且……还是大庭广众之下!
“那个病毒太可怕了!万一你被传染了怎么办?你又不是呼吸科的,你去了也没多大作用的!你留下来,这里的病人也一样很需要你啊!”
他盯着她,沉着嗓子慢声道:“何团团,你知不知道,这里,有将近一半的医护人员,都不是呼吸科的。他们也和我一样,有家人、爱人和朋友,你认为,我和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每个人都和你想的一样,那千里之外的那个城市将会变成什么样子你知道吗?”
周围纷纷有人侧目,但她才不管那些,只一味哭嚷着:“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我只知道你不能去!别人我管不了,可是沈轻,我求你不要去……”
沈轻“呵呵”一笑,问她:“你既管不了别人,又凭什么管我?”
这话问得她一愣,是啊,凭什么?她凭什么以为自己能留下他?只不过这半年多来,她如脑残粉一般巴巴地追着他,如此而已啊……
只听沈轻轻叹一声,说:“何团团,不如wǒ men今天就把话说清楚了吧。这段时间以来,你对我的亦步亦趋,说实话,让我挺苦恼的。很多tóng shì问我,既然不喜欢,为什么不干脆和你把话说清楚了,也省得纠缠。”
“可我顾及你是女孩子,心想着,只要时间久了,或者你遇见更喜欢的,总会自动离开的……我确实没想到,你的脸皮竟厚得超出了我的意料。”
“我请缨去前线,一则义务所在,使命所在,二则,我也希望借由此事,将你我之间的纠缠不清做个了断。如果你还是听不懂,那我就说得再明白点——何团团,你我之间,绝无可能。”
这一下,他只轻轻一拂,便挥开了她的手。
反而,他心里有一丝奇怪的失落。
所有人开始依次排队上车,沈轻也没多想,转身就走。
“如果……”何团团颤颠颠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如果我答应你,以后再也不缠着你了,就算生病了我也不来你们医院看病,我保证我会消失得很干净很彻底……那你,可以不去吗?”
沈轻没有回头,他将双手伸进外套口袋,向前的步子变得越来越快,最后小跑着融入了前方的队伍,消失在何团团的眼前。
送别的人们纷纷散去,独留下她一人,在寒风中望着空荡荡的前方。
何团团蹲在地上,将身体缩成一团,呜呜咽咽哭了很久。
而远去的沈轻不会听见。
一位年轻的患者问他:“沈医生,我会好吗?”
他答:“会的。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多想想开心的事,会让你的病好得更快。”
她眼里立刻便燃起希望,有满满的斗志。
沈轻查完房,正要去往下一个病房,走到门边,却忽然停住脚步,折回那名患者的床前,轻声对她说了句:“加油!”
女孩的脸上漾开笑容仿佛会发光一般,她用力点了点头:“嗯!”
她看起来与何团团年龄相仿,正是为了爱不怕头破血流的青春年纪。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次想起那个缠人又恼人的何团团。
有时会想起她冷不丁举着病历卡出现在他面前时脸上的狡黠,有时会想起医院门口经她刻意安排后的“偶遇”,有时会想起夜晚加班时她送来的装在保温壶里难喝到让人想哭的“靓汤”……最常想起的,还是她总是笑着问他:“我很喜欢沈医生,你是知道的吧?”
何止他,怕是整个医院上下都没人不知道有个叫何团团的小年轻追在沈医生后面跑吧?
她走路时总爱蹦蹦跳跳,高兴就笑生气就哭,喜欢了就巴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被人表白了就把人带到他跟前向对方介绍说:“这是我的未来男朋友,你没机会了。”
她甚至把他周围的tóng shì也一并混熟了,并因此获取到不少与他相关的“情报”,为她愉快的追求事业添砖加瓦。
她从不介意他的疏离与冷淡,总说:“这些等我追到你以后,我会让你连本带利都还给我的!”放完狠话之后便立刻可怜兮兮地哀求他:“沈医生啊!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毕竟你也不能确定你以后的女朋友就一定不是我啊!”
有tóng shì兼好友调侃他:“可爱又深情的小姑娘,倒是你的态度很不干脆啊。”
朋友知道,如果真的不喜欢,以他的性格,早就拒人于千里之外,哪还会由着她将医院上下左右全混了个遍。
他说:“小孩子看见新玩具总是喜欢的,但谁能知道这种兴趣能维持多久?”
言下之意,他可不是那个让何团团追惨了的男神,而不过是一件她腻了就会厌弃的新玩具。
好友笑了很久,问他:“你这是在不自信吗?”
“毕竟我比她年龄大了好几岁……”他晃着杯子里的柠檬水,自言自语道,“要是她是认真的,那么……”
谁知,还没来得及确认心意,灾情却先一步吹响了号角。
这几日的时间过得时而飞快时而漫长如年,高负荷的工作压力,他几乎把仅有的时间缝隙都留给了怀念。
连沈轻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直到他被人叫醒,说十七床的病人情况忽然恶化,血氧值降得厉害。
十七床,那个女孩!明明白天的时候情况还相对稳定,笑起来眼睛里全是光……沈轻连忙跟着tóng shì急匆匆地赶去……
经过整夜的抢救,女孩的情况终于稳定。
沈轻松了口气,私心地希望那女孩能快点好起来,仿佛这样就意味着在远方那座城里的谁就一直能平安。
换班时间到,脱下全身的武装做完消杀,从医院到酒店大约15分钟路程,他小跑着只用了一半的时间就到了。
无论白天还是黑夜,这座城市都像睡着了一样安静。
他穿梭于生死之间,也不曾侧眼过身边寂静的风景。
远远就看见酒店门口缩着一团身影,那人却已经看见了他,直起身便向他飞奔而来,眼看就要扑上他,沈轻连忙往后退去,本能地将手臂往前一挡:“站住!”
她戴着口罩,本就不大的脸就藏在羽绒服的帽子里,只露出一双大眼睛,而此刻她的眼里蓄满了泪水。
沈轻只觉得内心遭到重重一击:“何团团?你怎么来的?”
她却对他的提问置若罔闻,急吼吼地开始一阵数落:“你知道我多怕死么沈轻?而我冒死而来你居然连抱都不给我抱一下?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他盯着她,眼里有隐忍的怒气,执着地问:“你怎么来的?”
她声音顿时就轻了,也不知是不是心虚,含糊其辞地说了句:“我……躲在车椅底下来的……你知道吗我真的躲得全身都痛,真的!我要是再多胖一斤我估计就钻不进去了!”
他脸一沉,“在这等着,我找人送你回去。”
她立刻跟上他的步伐,言语间还有些得意:“我回不去了,我到过疫区,现在哪里敢放我进去?”
他的步伐一滞。
她又接着说:“你放心吧,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这儿离我住的酒店有点远,你又这么忙,我也没想到真能见到你,已经是意外收获了。”
她又忽然想起什么,噔噔噔跑到酒店门口把其中的一个大行李箱推过来绕到他身前开始喋喋不休:“这是我给你带的东西,里面有口罩、防护服、护目镜,还有成人尿不湿……虽然说现在物资紧张缓解了很多,但我怕万一不够,好歹你也能撑几天……”
“我跟你说,我很自私也很小气的,这些东西我是给你带的,不是给其他人的……实在紧急的情况,才允许你分一点点出去的,毕竟这里本来就不多……”
他终于没忍到她唠叨完,有些沉不住气地问:“那你呢?”
何团团下意识答道:“你放心吧,我那还有呢……”接着她忽然一顿,眼里噌噌噌地绽放出无数光芒,直勾勾地盯着他问:“所以,你这是在关心我吗?”
他略显不自在地别过头,没吭声。
她也不在意,依旧笑得比桃花灿烂:“你放一百个心啦!我这么怕死的人,怎么也会保护好自己的。再说,在我追到你之前,我怎么舍得让自己有事呢?”
可她渐渐又笑不动了,盯着他看的眼里写满心疼:“我的男神,好像憔悴了好多……你快回房间休息吧,我不烦你了,再见再见!”说着,她向他用力地挥挥手,转身朝酒店门口走去。
“等一下!”
何团团转头看他,只见沈轻手里拿了个什么东西,走到她面前,神情略显别扭:“这……是我妈替我求的,借你。”
平安符?
“你也信这个?”
他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淡淡道:“我要是信,兴许就不借你了。”
何团团才不管他说什么,她的笑已经咧到了耳根。
“我给它外面套了个塑封,你回去记得消下毒。”
“好。”她乖乖地点头,“我男神说什么都好。”
末了又催他赶紧回去休息,而她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每一眼都觉得自己赚到了。
十七床的病人出院了,沈轻特地送她到医院门口。
他又想起何团团,自上次一面之后,又过去了半个多月,她偶尔会给他发条注明不需要回复的信息,絮絮叨叨一些琐事,他便趁闲下来的间隙翻出来看看,字里行间仿佛都能感受到她屁颠屁颠地张牙舞爪。
接下来几天,何团团忽然不给他发信息了。
tóng shì说:“女人都是口是心非的动物,她让你别回信息你就真不回了?报个平安也是要的吧?”
似乎真有几分道理。
吃饭时,他匆匆扒拉了几口盒饭,然后便摸出手机,盘坐在地上开始研究措辞,怎么才能显得自然不刻意?说她的信息每一条他其实都看了,只是太忙了没来得及回?还是什么都不说直接话个家常?那说什么好呢?他扭头望向还剩小半的盒饭,吐槽午餐有多难吃?
脑细胞一批接一批地阵亡,却忽然进了一条信息。
还就是何团团发来的。
“有件事我想向你解释下,我喜欢沈医生,但我决定来这,却和沈医生没有实际关系。说穿了,我就是把自己先感动了,然后再对您进行道德绑架——nǐ kàn我为你连命都不要了,你怎么还能忍心拒绝我?”
“这几日闲时我总想这个问题,想着自己应该有些过了,国难当头,我却为着儿女情长左右折腾,实在抱歉,希望您大人大量,祝安。”
沈轻将这条信息反复看了几遍,然后将手机一把塞进口袋,起身去穿防护装备了。
下班回到酒店,沈轻洗完澡后倒头就睡。
睡到半夜他又忽然坐起来,摸出手机,将那条信息再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
何团团……你想拍拍屁股走人,可没那么容易!
沈轻拨通那个早已烂熟于心却从未拨通过的号码,电话响了很久都没人接。
他不死心,又一遍一遍地重拨……
一个陌生的声音接起了电话,说这里是某院,机主正在抢救,而她的家人在千里之外,请问他是谁。
沈轻的心忽然就被什么紧紧掐住了,几乎透不过气:“您好,我是机主朋友,是来这边支援的医生,请问何团团她……现在怎么样?”
那边沉吟了一会儿,然后说:“很不好。wǒ men到处借不到叶克膜,只能等。”
等什么?
等死吗?
沈轻心里清楚,有多少重症病人是熬不过这一关最终离去的。
可他无论如何想象不到,何团团会成为其中一员,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呢!
“她……”他嗓子紧得难受,“是怎么感染的?”
“具体wǒ men也不清楚,听说她是志愿者,帮很多疑似病人联系医院或者……”那边再说了些什么沈轻已经听不见了。
他以为,她来这里,只是为了见他,只是为了等他,等疫情结束,等他愿意向她伸出手。
却没想到,在他以为她乖乖待在酒店刷手机的时候,她竟然偷偷去做志愿者,并且一句也没对他提起过。
她明明说过的,她很怕死的,很惜命的,在追到他之前,她是不会让自己出事的……
从他住的酒店到她所在的医院,大约20多公里,但现在他根本叫不到车,他一边发求助信息,一边沿着导航指示的方向不断向前狂奔,跑不动了就走,走一会儿又继续跑。
他从未如此无助过,近乎于绝望的无助。
沈轻拿出手机给她发了条信息:“何团团,只要你回复我这条信息,你就追到我了。这条短信长期有效。”
信息刚发送完毕,他就接到了来自医院的电话:“沈医生,李医生刚才忽然晕倒了,并且有发热的迹象,wǒ men怀疑他可能感染,好几个tóng shì都要一并接受隔离,刚又有几个病人病情忽然加重,您能不能……”
“能。我把定位发给你,麻烦您找人来接我一下好吗?”
他望向某个方向,尽处是夜空,星子忽明忽暗。
“何团团,你给我挺过去!给我挺过去!”十七床的女孩也能挺过去,你一定也可以!他在空荡荡的夜色下无声地呐喊着,始终没让眼角的晶莹落下——正如他始终没为自己的一己私欲,去占用有限的资源。
那天载沈轻回医院的司机师傅途中频频回头,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让这个沉默的医生不停地擦着眼角,想要安慰一下,却又不知从何开口。
漫长的忙碌告一段落之后,沈轻靠坐在走廊里很久都没有动,他直勾勾地盯着手里的手机,这一次,他始终不敢按下那个号码。
他怕,怕电话那边不是熟悉的声音,怕陌生的人突兀的抱歉。
可是万一、万一……万一她没挺过去,他的逃避只会令她连个最后送别的人都没有啊!
他忽然开始怨恨自己,如果那天,他不是对她说“wǒ men绝无可能”而是“你乖乖等我回来”,会不会她就不会不顾一切地跑到这里来了?
他翻着手机里她发来的那些信息,翻着她热闹无比的朋友圈,忽然明白了,她之前发的那条信息,并不是单纯宣布“我要撤出你的世界了”,而是她早就知道一旦他知道她出事,就会将责任都归咎到自己身上,所以,她在给他打预防针。
可是团团,你怎么能忍心什么都不告诉我?
你怎么能忍心!
手机忽然唱起歌来,屏幕上显示“何团团”三个字,他深吸了一口气按下接听键。
“您好,这里是某院,给您打电话就是为了通知您,何团团小姐她……意志很坚强,她度过了危险期,现在生命体征平稳,请您放心。”
电话这头一片静寂。
“您好?”
“喂?”
“喂?”
回应她的,是一阵突然的哭声。
“谢谢,谢谢你们!谢谢你们救了她!”
那头的声音带着浅浅的笑意,温声道:“wǒ men都一样。”
“如果她醒了,麻烦您替我告诉她,等我有空了,我就去看她……”
只是沈医生的这句承诺,直到何团团出院都没能实现。
一日,他在卫生间的时候忽然收到一条信息,内容显示为:“男朋友,麻烦到医院门口来一下。”
他几乎是飞奔而出。
蓝天白云,青草红花。
春天确实是来了。
她和他遥遥相望,她给他打电话,说:“我出院了,但安全起见还要继续隔离。怕我男朋友太想我了,就过来给他看看。”
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她的眼睛因为笑而弯成月牙的形状。
“沈医生。”
“嗯?”
“以后,国家和人民需要你的地方,我再也不拦着你去了。”
“嗯。”
“但你要答应我,一定要注意安全,保护好自己才能保护别人。”
“嗯。”
“……你就没有别的想说的?”
“嗯,我女朋友真好看。”
比樱花还好看。
温婉晴天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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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