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不大,胡基墙,青瓦顶,依稀可见墙壁间突显的糜子和麦秸秆。老屋最后一片瓦是在2012年冬天落下来的,还没来得及定睛看就已经从我的视线里消失了。
上世纪70年代,祖父在世时,东挪西借凑钱盖了三间泥瓦房老屋。青瓦和糜子是祖母的远房亲戚送来的,当时伯父、父亲还小,帮忙抬椽、架檩、和泥、打墙的都是村里青壮劳力。有村东头后来考上高中专进城落户的兴运伯,有祖父平时处的好的瓦匠朋友,有祖母远房的亲戚。只听祖父在世时给我讲那些年轻人,光着膀子和泥,打胡基,上房顶的瓦。底下的人一次五六页瓦一垒,卯足劲往上抛,房顶的人向前倾着身子双手接瓦,动作十分娴熟,有说有笑。那场面自是热闹,没多久老屋就建好了。
三间老屋建好了,祖父母占一间,大伯父和大婶占一间,剩下的一间住着父亲、义叔、兰姑。父亲住的那间屋里还放着煤油灯、锄头、犁、耙、架子车、牛槽等等。听父亲讲他和母亲在老屋完婚,婚后第二年有的我。义叔、义婶结婚后有了堂弟,还在老屋住过半个多月,祖父在老屋准备好嫁妆,迎亲的队伍是从老屋把兰姑接走的。当然老屋于我而言,也有独特的感受。
老屋是我儿时嬉戏的场所。小时候比较淘气,常常出门不告诉家人,祖母用嘶哑的嗓子满村子喊我的乳名,直到天黑拉着我回来。有回和别的孩子玩捉迷藏,想到老屋里晒麦子用的竹席,便径自跑回家把竹席卷好,自己钻进去让它立起来。我暗自窃喜找我的伙伴这回可惨了,岂不知他们早已各回各家了。等到家人回来时,不见我的踪影,慌了神,就满村找我。我还是没有显身,直到他们筋疲力尽时,我才悄悄从竹席里溜出来,结果挨了母亲用扫帚的抽打。
老屋见证了家庭从无到有的过程。听母亲讲,她刚结婚时,家里一贫如洗,眼看入冬了,开春的麦面都不够吃,还是从舅舅家借来的。地里草比人长得还高,没有人去打理,母亲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生了我,和父亲商量着先解决温饱问题。种西瓜、种草莓、种莲藕,他们靠着农村人的朴实、善良、勤劳让日子逐渐红火起来了,时常请邻居亲朋到老屋坐坐,喝着茶水、就着甜品、拉拉家常。
老屋里还有父亲无尽的爱。学说话那会儿,父亲便开始教我背唐诗,当然比不上现在孩子这么优越的条件,有名目繁多的学习工具。父亲一字一字教我朗读李白的“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王之涣的“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逢人便背,得到的夸奖多了,父母亲脸上也有光。那时候,父亲在西安电车厂当临时工,一周回来一次,有时工作忙两周回来一次。但我记得很清楚,他无论回家多晚、身子多累,都要在我的额头亲上一下。有时没刮胡子,渣的我咯咯笑。
洗尽铅华的老屋,随着岁月也在不断流逝。当年中年的祖父已经满头白发,拄着拐杖,步履蹒跚;英俊潇洒的父亲已到天命之年,佝偻着身子还得每天早起去喂鸡,将奶牛从老屋牵出,傍晚再牵回去。老屋,和他们有血浓于水的感情,他们离不开住了一辈子的老屋。
由于年久失修,我曾与父亲上房掀起青瓦,冒着大雨用毛毡修补漏雨的老屋;也曾与父亲和泥修葺胡基墙脱落的墙皮;在夏季雨淋、冬季雪落的时候,用木头椽顶着老屋内的檩,生怕塌了下去,毁了那些劳什子玩意儿。为这,我问过父亲为何不把老屋拆了,家里也敞亮些。他总是摇摇头对我说:“老屋不能拆,这些割好的洋槐木放哪里啊?绝不能晾在外面风吹雨淋,都还有用处哩!”“都什么年代了,谁还用木头啊?”我辩道。“你懂个啥“!父亲呵斥道。从此我再也不提拆老屋的事了。
直到2012年5月份,父亲知道我要把女朋友带回家,高兴的不得了。看到儿子出息了,就开始忙着在家张罗。还特意打电话问我老屋只剩一间房了,还是拆了吧!让你朋友看到不好啊!在电话里我就告诉他不用拆,女朋友看重的是我这个人,她也是农村出身,不会介意这些的。父亲心里还是不踏实,让我问女朋友的意思。我把这事藏在心里带着女朋友就同父母见面,父亲对女朋友很满意,还半开玩笑问她:“姑娘,wǒ men家里的老屋摆在那里,nǐ kàn着不会嫌弃wǒ men家穷吗?她笑着说:“叔叔,我家原来也是农村的,那时住的也是泥瓦房,看见老屋,觉得很亲切,就像回到故乡见到亲人。”说完这话全家人都乐了。
为了给我办一个体面的婚礼,父母瞒着我还是把仅剩的一间老屋拆了,把给我做婚房的平房装修了一遍,他们住在石棉瓦搭的棚子里,整整两个星期,冬天外面阴冷潮湿,他们互相取暖。一想起父母为我做的这些眼泪就止不住流下。儿时拆不掉的老屋,到我结婚时拆了,近40年了,它见证了这个家不为人知、风雨同舟的故事。
我明白父亲在我儿时不拆老屋的原因了,老屋里割好的洋槐木是给我做结婚用的立柜、床头的,那是他一块一块亲手挑选的。看不见老屋了,我的眼睛湿润了。老屋不在的第二年,祖父便去世了。时过境迁,老屋走远了,但它深扎的那片热土还依然是温情的,给了我温暖,照亮了我的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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