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饮诗中酒,乐乘画里舟。放眼读书,以养其气;开襟饮酒,用全吾真。
小舟,最好是纵一苇之所如的扁舟,不是周作人的乌篷船。窗虚只许万峰窥,有愧我心,岂能尽如我意?不设户牖,便没有藩篱,风月不被拘束,江山入我襟怀。
借一叶扁舟,作上下古今化外清游。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此中有玄机,问谁领略得来?
借问行路人,四面云山谁作主?坐观垂钓者,五湖烟水独忘机。
问月几时圆?见圆便圆;伴云何处住?得住且住。
也许朝辞白帝,暮至江陵。也许日暮移舟泊烟渚,看“江清月近人”,“野旷天低树”。也许夜泊枫桥,听“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或许明月掌灯,踏雪寻觅碑中三绝。
或许于滕王阁“极目湖山千里外”,“人在水天一色中”,槛外长江空自流。或是看遍黄鹤楼“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看故人西辞,看青莲搁笔。鹳雀楼的鹳还在楼顶,白日还是依山尽,黄河依旧入海流。或是登临岳阳楼,“湘灵瑟,吕仙杯,坐揽云涛人宛在”;“子美诗,希文笔,笑题雪壁我重来”。
只不借易安居士的清溪舴艋舟,因那不是误入藕花深处的小舟。因它载不动许多愁,却载满了许多愁。“雁字回时,月满西楼”,愁。“梧桐更兼细雨,点点滴滴”,“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愁。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杜甫,无需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厚道的长着,借一叶扁舟,出没风波里。
行云流水见真性,明月清风来故人。我想大喊一声,水流得好快;我真喊一声,鱼惊飞更远。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溯洄从之,溯游从之,不为那在水一方的伊人。
不学武陵渔夫,叨扰桃花源里一杯浊酒,一方祥和,片刻宁静。
姑且把舟系在岸边,听渔樵问答。不去三山五岳,问道寻仙。不去商山觅六皓。“隐钓风分七里濑”,要去就去苍苍高山,泱泱江水,沐浴先生山高水长之风。
严子陵不在。富春江上,一袭道袍,一路绝尘,一江仙雾不灭心。黄公望徐徐而来,舟尾照常拖着一串酒瓮。彼时《富春山居图》还没有画完,怎忍告知身首异处凤凰涅盘的后事?擦舷而过,笑而不语心自闲。江面无痕,但那人已经来过。
造访老实巴交的沈周。大才子沈周,其丰厚的一生岂止《沈周集》上中下三册。《富春山居图》被裱画匠调包,心情可以黯淡一时,看破命理的他不会煎熬一辈子。他早就走出了阴霾,再造访就有些造次了。君不见,吴门画派之勤勉?汩汩流淌的文脉在笔尖在指尖在心间,予师者的《庐山高图》正画得一丝不苟。
古代帝王,唯有唐太宗可谈天。谈王羲之书法,谈《兰亭序》怎么到了他手里。骗和尚,有阴险之嫌。真的爱,又怎能算小人?爱之赤诚,不失为真豪杰。兴许可一睹真迹,也许也只是也许,哪个君王不小气?贪、嗔、痴,是他们以生俱来的病。
谁个不小气?大概只有仰天长啸出门去的青莲居士。
沿着唐诗之路,赶上太白打尖,举杯共饮。“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落魄江湖,剑气还在。大唐江山谁属?唯君而已。帝王的江山在图上,太白的江山在脚下。行路有何难?一生好入名山游,多少高峰,非谪仙谁能登峰造极?
许多人说江山在心中,其实有几个真正把江山情愫深植心田净土?名罢了,利而已。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功不成名不就,从安史之乱中死里逃生,世间荣枯尝尽,已无风雨已无晴。或许真的看破了他的一生,醉生梦死无非水中捞月。青莲不属于人间,水是清凉世界,那是个绝好的去处。
途中遇见长风巨浪送来的江上才人。既然曾写下“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那么不要悲叹命途多舛!路虽远,尔父可投。笔虽断,丰盈犹存。秋水长天,落霞孤鹜,一路不必深一步浅一步,不要走得那么急促。可是,你急匆匆地走了,走出了世人半睁半闭的眼睛,走不出世人大开大合的嘴巴。
溯流而上,三闾大夫形同枯蒿。众人皆醉其独醒,举世混浊其独清。拿什么来劝慰他呢?只有无言罢了。眼睁睁看着他怀石投沙,化为人世间最绚丽的一朵浪花。沉下去的是凌然之躯,喷薄而出的是岳麓山上的中华魂。山鸣江应,异代绝响有铁铮铮的楚声。
我只赶不上东坡居士的脚尘。且品《自题金山画像》:“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满肚子的不合时宜,注定做不成喜鹊,只是一只不断南飞的乌鹊罢了。生死犹欣过鬼门,岭南瘴沥地,我的小舟穿不过万山老林。
清风有意难留我,明月无心自照人。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万井烟波,人间正熟黄粱饭;四山云起,天上应开百柰花。午梦醒来,夕阳西下。梦中人昔年此时或许太半正在古道西风中牵着瘦马,踽踽独行在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