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兄早年开过饭店,炼就了一手好厨艺,尽管没获证书,却培养出了数名特级厨师。因而,在朋友圈里,他的本帮烹调颇有名望。周末下午,wǒ men几位朋友冒雨登上33层宇宅,为的是品尝久违了的宇式美味佳肴。
wǒ men坐落客厅闲聊时,一辆轮椅推进门口: 轮椅上的耄耋老人微笑着抬起手臂向wǒ men打招呼。
这是哪位?莫不跑错了门?
正当大家诧异时,推轮椅的男人随后也出现在门口:左肩一个挎包,右肩一只马甲袋,额头上渗着汗珠,一连声地向大家道歉说来晚了来晚了!
他是上海交响乐团团长、中提琴演奏家光宪兄。他向诸位介绍轮椅上的老者:我老父亲今年98岁,胃口不错,就是想吃正宗的本帮菜,宇兄的本帮菜名闻遐迩,所以就把老父亲也带来了。
主人宇兄自然热情相迎。光宪将长得比自己还高大的老父亲熟练地从轮椅上抱到餐椅上。我暗自佩服光宪的能耐,冒雨推着轮椅从家里坐车过来,登上33层高楼,不容易。他毕竟也是六十出头的人了。
席间,八道冷盘秩序井然地摆在桌上。那松脆的爆鱼、软糯的甜藕均是老人家的所爱。儿子低声细气地一只冷盘一只冷盘地向老父亲介绍;只要老父亲点头微笑,儿子便挟上一块放在老父亲的碟子里;同一种材质做出来的“冻皮醉鸡”、“香酥三黄”,儿子都要老父亲尝尝。老父亲告诉儿子:还是醉鸡吃口鲜嫩、回味淳厚。儿子不由得点头。
随后十道热炒依次上桌。那龙井虾仁、干菜焖肉很是对老父亲的胃口。光宪只管着老父亲进食,自己却顾不得动筷。
主人宇兄递上一块鲍汁罗卜问老父亲:老人家喜欢吃吗?
老父亲点头;
光宪忙摆手道:不能要了,已经吃过两块了,罗卜吃多了可要胀气的。
老父亲于是也摆手:那就不吃罗卜了。
说得大伙都乐了。
宇兄有道压轴的好菜——上海蟹斗,色泽灿烂、肉香扑鼻,黄油四溢、蟹粉鲜肥;再加火腿末等配料点缀,那色、香、味、形、器兼备,实在是吊足口胃。难免在座的启新兄操着“杨乃武”的举人架式感叹道:此菜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尝啊?
可再好吃的蟹斗对老父亲来说,已经难以接纳了。但光宪见到老父亲那双羡慕的眼睛,便装了浅浅的一小勺蟹肉往老父亲嘴里送,还反复叮嘱:只能品品滋味便吐了,吞下肚子会不消化了。
老父亲眉开眼笑地砸巴着嘴。
光宪兄做这些照顾爱护老父亲的琐事是细微认真的,一如他对事业的执着。
他曾尝试让高雅音乐放下身段,让观众感觉听一场音乐会就像喝杯咖啡一样容易。于是他四处奔波、八方化缘,解决了庞大的经费开支,实现了被许多人认为不可能实现的尝试。一次跟郎朗合作,有观众不解道:这个郎朗是真的还是假的?怎么才卖150块钱?尽管票价低廉,可演出质量丝毫不马虎,他场场都盯在舞台上。古典音乐的推广,吸引、培养了沪上大批的音乐迷,反响空前。
看来,他对家庭也像对事业那样一丝不苟的认真投入,家里家外无疑都是成功的。
移时,老父亲要上洗手间。我怕光宪一人应付不了,站起来要帮忙,他连连说不用。老父亲开口道:儿子替我系的裤子比阿姨系得舒服。只见光宪再次将老父亲从餐椅上抱到轮椅上,并系好绷带,缓缓推进洗手间。这一整套流程相互配合得简洁利索,估计是父子俩有过几千上万次操练的结果。
待父子俩重回餐桌,老父亲却说已经饱了,想上阳台看看黄浦江两岸对峙的外滩和陆家嘴。于是,光宪又放下碗筷,将老父亲抱上轮椅,重新将毛毯盖紧在老父亲的腿上,并拿出马甲袋里的风衣,披在他的身上。
众人催促光宪快进来吃菜,可他却反转身子从挎包里拿出相机。说登高望远观夜景,要给老父亲照上几张相。
大伙异口同声称赞光宪兄是个孝子。
光宪呵呵的笑了:今日孝人,明日人孝,我这也存有一半的私心哩!
是啊,光宪兄大部分时间都在与库尔特马舒尔、阿什肯纳齐、马友友、列宾等世界乐坛名人周旋,或是沉迷于梦幻曲、圣母颂、伦敦之歌、风流寡妇等传世名曲的演绎之中。然而,他对老父亲的照料又是如此专业如此尽心,可见他有自己的另一番感悟:
青年好比百灵,自有它的晨歌;而老人就像夜茑,应该有他的夜曲。
也许光宪兄是用音乐在感悟人生?
阳台上,传来父子间的低声细语:
“外滩的洋房我去过了,浦东的高楼还没去过。”
“东方明珠不是去过了吗?下次带你去最高的那幢楼……”
此刻,我端着宇兄递给我的甜品,都忘了动勺:是光宪的孝道感动了我,还是遗憾自己没了行孝的机会?
说实在的,真希望自己也能有一位老父亲抑或老母亲健在,让我对他(她)来行行当儿子的孝道,那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