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五年,我已经十二岁了,还没见过火车,其实,不光我一个人,全村的孩子都没有见过火车。
村子南四十里地,就是陇海铁路杨凌火车站。村里有人说,夜半寂静时候,能听见火车叫唤,声音就像牛吼一样。想听一次火车声,却要在半夜时分,所以,听火车只是一种传说。过去,大人哄小孩时,总说火车是牛拉的,有好几里路长,火车走的是铁路。同伴们就迷糊了,牛有那么大劲吗,火车走土路会轧个坑吗,几里长的火车回家如何停呢。神秘的火车,令同伴十分想往,看火车成了wǒ men的奢望。
机会终于来了。一九七五年春末夏初,父亲要去绛帐火车站用玉米换尿素,村里好几个人结伴同行,我有幸和大家一起去,前往绛帐去看火车,心情格外激动。
计划经济时代,化肥是按指标分配的,甘肃天水一代,天旱缺雨不种玉米,分配的化肥没有用场。生产队按人头分配到各家。陕西人有水浇田,自留地种玉米需要化肥,却没有分配指标。于是,在夏收之前,青黄不接时候,甘肃人偷偷爬火车,带上化肥来到陕西,在车站附近换陕西人的玉米,又偷偷爬火车带回甘肃,度过青黄不接的日子。
村里五六个人,每人都有百十来斤玉米,合伙装在一辆架子车上,吃过早饭,wǒ men拉着架子车上路了。
虽说杨凌车站有四十里地,距离能近一点,但甘肃客不来杨凌,化肥在宝鸡地段就被截走了。绛帐在我村西南方向,有六十多里路,只能舍近求远了。五六个人一辆架子车,拉的拉,掀的掀,轻松翻过了漆水河,沿着宝鸡峡渠岸,走上了召公到绛帐的公路。这段路是下坡,我叼空坐在架子车上,大人们轮换驾车辕。我十二岁第一次出远门,几十里路对我来说,也是一个巨大的考验。
经过四五个小时徒步,火车站越来越近了。火车的叫唤声真的像牛吼一样,也越来越响亮了,我想见到火车的心情也越来越迫切。不一会就能看见车站了,我有点小激动,盼望已久的火车就在眼前。耳听着火车叫声,眼见铁路就在脚下,就是不见火车过来。大家是有任务的,不能等着看火车,我无可奈何的越过了铁轨。第一次见到了铁路。铁路不是我想象的那样,它只有两根铁轨,向远方无限延伸而去,并不是用铁板铺的公路。
那时候人口不许流动,随时都有可能盘查,出门须谨慎小心。越过铁路向南,wǒ men来到一个小渠岸边,这里比较安静,想对安全一些。吃了点干粮,大家躺在地上,准备休息一会。不大功夫,一个甘肃化肥客人找上门来,父亲说好价格,第一个成交了。其他人还在观望,等待更便宜的货源,谁知,直等到天黑,就再也没有人来了。
我的主要任务是看火车,停歇的地方距离铁路还有一段距离,中间隔着几个单位,只闻火车声,不见火车面。我有点着急了,但是不敢单独行动。一怕走丢了,二怕暴露目标。换化肥纯粹是私下交易,官方叫投机倒把,wǒ men是冒着风险来的。因此我不能乱跑,躲在大人后面,见机行事,免得说我是累赘。因此,我只能听着火车声,干着急没办法。
眼看天黑了,不见化肥客找上门,村里几个人有点着急了,几个人准备寻找客人,我感觉机会来了,可以跟着他们看火车了。转悠了一圈,没有见到化肥客,也没见到火车,我又回到了原地。天黑下来了,大家原地合衣躺下,望着天空的星星,听着火车的吼声,拉着家长里短,不一会儿,我就梦见周公了。夜半时分,我被惊醒,只听见有人喊叫,起来,起来……我睡眼惺忪,不知所措的爬起来了。
原来是两个基干民兵,背着步抢,在执行任务。大家被迫站起来,挨个搜身后,盘问了一番,一看是换化肥的,就放过了wǒ men。我又睡着了,迷迷糊糊地听大人说,他们执行的是紧急任务,顾不上换化肥这些破事,wǒ men也就躲过了一劫。
鸡起天麻麻亮时分,我还在梦乡,就有化肥客寻上门来了。大家吸取了教训,不敢再错过机会,赶紧讨价还价,等天明太阳出,所有人都成交了。大家吃过干粮,我去临近单位,讨了口水喝过,就打道回府了。希望寄托在回去的路上,能遇见火车。
wǒ men向北越过铁路,马上就要离开火车站了,还是没有见到火车。为了实现我的愿望,大家在铁路边停歇一会儿,等待火车过来,好让我近距离瞧瞧火车真容。还没等火车过来,却看见了基干民兵,排着队,背着枪,雄赳赳,气昂昂,朝wǒ men这边走来。吓的大家赶紧离开铁路,奔向回家的路,安全第一,看火车第二。
在wǒ men离开车站,大约二里路外,火车终于过来了,大家赶紧停下脚步,转身向后望去,只见一列货车由东向西飞奔,老远看过去,就像一条黑色巨龙,口吐白烟,咆哮怒吼着,奔向远方。
谢天谢地,好事多磨,总算见到了火车,我回去可以给同伴炫耀一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