羑河纪实之九十五
月光依旧
文生
晴朗的月光下，快六十岁的老菊坐在树荫下，有风吹来，闷热多少解除。月光透过树叶留下了光斑，光斑随着月亮慢慢移动。
老菊痴痴地看着光斑，忽忆起四十年前，快开学时，也是在这样的月光下，娘和自己谈了不少，自己作出了决定。现在想来，要是自己坚持下去，说不定命运就不一样了。
姥姥，您在想啥呢？在室里的娟子出来，唱着“月光还是月光……”见姥姥在发呆，说道。
娟啊，啥也没想，累了，休息休息。
我……，俺不信。娟子说了“我”这后，怕姥姥不高兴，改说俺。
娟啊，别看手机了，陪姥姥坐一会儿。
让姥爷出来陪您，你们才有说不完的话。
他？一天到晚就知道看抗日神话，一个手指头能捅死五六个鬼子，谁信？
要不，再买一台电视，您也看戏？也花不了几年钱。俺姥爷说，现在就是打上一个礼拜多的小工。
他就是说一说。有钱也不能这样花。您姥爷打小工时，俺再看戏吧。
姥姥，听姥爷说，过去买一台电视好难，有多难？
娟啊，您姥爷年轻时打一年工才行。
钱都让他胡花了吧？
不是，那时一月才挣三十多块，一台电视机三百多块呢。当年，盖三间房子也不过如此。家里有电视机时，你娘都上学了。
那会儿您也是这样在月光下在想他？
呸！谁想他来？姥姥脸发红了。说，真是没大没小，都是电视上的小肉肉片把你们害的。
小肉肉片？有趣。谁是小肉肉？又高又漂亮吧？
不知道。就是你们说的小鲜肉。
哈哈，姥姥，真有趣！小肉肉，小鲜肉，有趣！小肉肉，小鲜肉！哈哈哈！……
别笑别笑了，再笑就岔气了。
哈哈!真有趣。
娟啊，你也是姥姥的心头肉。
才不呢，强哥说俺象母夜叉，见了就凶他。
娟子口中的强哥是老菊大伯子家的孙子。老菊说，看他回来我不削他。你每天只知道疯玩，也不知道学习。
现在是等开学呀。
你该上高中才对。上了高中，只要努力，上个大学不难。wǒ men那会儿才是难呢，高中一个班能走一俩个就不错了。
啥学校这么难考？是985大学吗？现在也是这样的。985大学很难考的，好高中一个班也走不了一两个。
俺不知啥985大学。那会儿大专和学校也算上。
学校也算进去？
可不是，那会儿的学校很难考的。就是考上中专也让人欢天喜地。
啊？
啊啥呀。当年考出去的人，现在都过上了好日子。他们上学，不用花钱，还发生活费，毕业了，国家分配，要结婚了，公家给分房子。
这么好？现在清华大学的毕业生找不下工作的也有。
你说啥？
现在好多大学生找不下工作。
那是他们的眼框儿太高了，高到天上了。
不是的，在等机会呢，不想将就。
娟啊，你多会儿去学校报到呀？
快了。
要上省城念书？
俺要和爹娘在一个城里。
什么学校？一下子要上五年？
是三加二的大专。
三加二等于五，还要从小学学起？
才不是呢，是先念三年中专，接着再读二年大专。
当年中专好难考呢，你那个小姥姥她们一个班里才考出去一个。
现在好考多了，普通高中也考不上的才去。
你娘说，让你舅想办法，让你复读一年，考上高中。也就差十多分的样子，能赶上。听你娘的话吧。
姥姥，俺也想读高中，可是高中三年下来，还是只能考大专，不如现在就读大专，还能少读一年。你要知道，高中要花不少钱，花的海了。
知道。那个谁……，对，老套家的小子，那年上高中，选学校（择校）费就掏了一万多，这还是好多年前的事哩，那会儿的钱才是钱。现在得多少？二万还是三万？
复读是按分收钱的。还没把补课费算上呢，补课费才是大头。强哥补课就花了不少钱。不补课就觉的是外星人。俺上初中也花了不少补课费。俺爹娘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世道不一样了。俺那会儿，老师补课是不收费的。你爹娘说，只要你好好学习，他们再苦再累也心甘。
俺听姥爷说，你那会儿学习也不赖，为啥不复读呢？
俺娘病了。
俺姥爷说，不是这回事，是您觉着也考不上学，就不上学了。再说一个女娃娃家。
别听他瞎疙瘩。他一个小学生，知道啥。
俺姥爷才是小学生？可他说也念过高中，和您一块儿上下课，还说在月光下，和您一块儿回家有诗意呢。
他在骗你。不服气我比他有文化。吃四十年前的醋。你别听他瞎说。
俺听说，那会儿你们每天要走好多路到学校。
wǒ men那会的学校离这儿不远。当年，高中走读。现在初中到公社里念，高中到大胡里念。
公社？
现在叫乡、镇。
那个学校在那儿？俺听说，是村里办的。
那个学校是联校，好几个村的学生在那里念书。就在新火车站上面。沿着铁路走，到石林黑塔村，过了铁路往北走，不远就到了。现在不是了，老早就成了养鸡场。
养鸡场？知道。
那会儿，每天这么会儿就去学校上晚自习，在很好月光下，走到学校，再在很好的月光下回家……，要是月黑天，也可以不去学校。其实，那会儿天好着呢，没有月亮的晚上，天也没有多黑。
很好的月光？娟子哼着：月光还是那个月光……，她想，同学们毕业后，各人的路不一样：重点高中、普通高中、职高、三加二专科、中专、技校、打工……，只有梦想还在……，她已经有点理解姥姥，沉默了。
娟啊，在想啥呢？
没想啥。在月光下，有同学陪着你回家，感觉很爽吧？
没。俺们是男同学一堆 ，女同学另一堆，他们在前头，俺们在后头。不说话。
哟，真封建。
那会儿就是这样。桌子上还画三八线。
三八线？俺也画过。俺姥爷每天晚上送您接您？好浪漫。
他没有陪过，不是一个村的。那会儿一个班里的学生按村抱团，还打过架。
哎哟，wǒ men班里的男同学也是。
这么多年了，还是这样。娟啊，你娘和你这么大时，也在这样的月光下和俺说过好多话呢。
那会儿说啥？
想出去打工。
啥和我的好多同学的说法一样？原来这说法早就有了。
你的同学啥说？
书好难念的。与其到时考不上学，还不如早出来打工。家里的负担也不会太重。自己想买的东西，也不用向家里要钱了。
还有很早就结婚。是不是？你们这些女娃娃……。
姥姥说啥呢。不是wǒ men有这想法，好多男娃娃也有这想法。说出来干几年，到时比考出去的还拿的多。他们一月能开五六千时，大学生毕业生才开两三千。
这话不对，过几年呢？
混的好的，坐在办公室里开五六千。
娟啊，再过几年呢。
混的好的开八九千。
那些打工的呢？
还是五六千。
你强哥就是懂这个，一定要考个学校。
这话就是他说的，让俺好好学习。娟子说。
这孩子，就是懂事。
才不呢。强哥说，他也不是学习的料，也想和俺一样，到时走个学技术的大专，毕业了，干上几年，有了技术，然后当小老板。
这想法对例。只有当个小老板，才能在城里买房子，买汽车，凭打工起码三十多岁以后了。你是女孩子家家，还是找个工作好。
姥姥，您刚才说，俺娘也和您在这样的月光下说过话，说什么来？
是让你娘好好学习，考出去。
俺娘没有听您说？
听了，没考上，那会儿也很难考，一个班里能走一半就不错了。
在那儿念的？是不是您读过的那个学校？是不是也有人每天晚上送？
没。那会儿上高中得到鹤壁集里了。星期天才回家，拿干粮和钱。
也不算远。现在好多人骑车上课。有山地车，有电驴子。
那会儿只有自行车，有一回，有人过铁路桥时摔倒了，所以能住校就住校。那时和现在不一样，现在是马路，那年头还不是。
嘻，姥姥，您说，你们那会儿有没有人耍朋友了？
啥？没有，一个村里的就是一家人，不会多想。现在，人心都乱了。
娟子欲说又至。她想到班里也有不好好学习的，耍起朋友来。但又认为，偶然和男同学说几句，人们就往那儿想，也是人心乱了。
天不早了，回室吧。娟啊，过两天你回家吧。你娘要回家了，说要送你去学校，看看你要上五年学的地方。
不用送，到火车站接就是。
不一样。你娘说，你到学校了好好学，还要考大学的。
到时候再说吧。你们没有考上学，还把梦托在我身上。娟子哼着：月光还是那个月光，人不再是那个人，可梦还是那个梦……
娟啊，唱的是啥呢？
月光依旧。
你再唱唱……
羑河纪实系列均为原创
2018年9月2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