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招远有个秀才姓张名旦，家住在县衙后门的对面，张旦在十岁时，常常看到县衙里鲁公的女儿，天天由奶妈、丫环带到后门口玩耍。
那女孩名叫容华，长到六七岁，却长得洁白俊美，而且健康、豪爽，喜欢跟男孩一块玩。张旦跟她相差三四岁，时常各人跨着一根竹子当做马玩，在院子里嬉笑追逐，感情很好。
一晃几年，他们都长大了，容华再也不上后门去玩了，但两人好久没见过面了，虽然说张旦和容华是小时的伴侣，但他却想
像不出她现在长成了什么样儿。几天过去了，听说她已随着母亲回四川老家去探望祖母了，一去多年连一点消息都听不到。
在张旦十九岁那年中了秀才，人也完全长成了。父母要为他聘定亲事，他心头老是影影绰绰惦着她，推三阻四，不肯定亲。
一天，他到城外办点儿事，骑着骡子在柳荫夹道中缓缓而行，忽然前面尘土飞扬，来了一群骑马的猎人。张旦停在旁边让路，远远看到走在前面的几个是鲁公家的佣仆，马群走近了一些，他发现队伍中间一匹毛色纯黑的小马驹上坐的是一位女子，身穿大红貂皮披风，姿势非常威武。张旦走近一看，简直吓呆了；她不是鲁公的女儿容华小姐吗？原来她是从四川回来了，十几年不见，她的模样儿还同小时候互不差离，当然是更美了一些。张旦霎时想得很多，脸上的表情大概也有所显露。那容华姑娘似乎认出了道旁这位秀才是自己幼年时的伙伴，侧目看了一眼，马驶过后还回头望了几眼。
只过了一天，张旦耐不住了，要母亲转告父亲，希望双亲派媒人去鲁县令家求亲，父亲听了皱起了眉头。经过张旦母亲的再
三央求，父亲只好请了媒人到鲁府去试试，结果被鲁公婉言谢绝了。
张家二老讨了个没趣，就想另给张旦说媒。谁知张旦借口推辞，下决心想在明年考取举人以后，再提亲。
第二年，张旦兴冲冲地进省城参加考试，没想到试毕发榜，名落孙山。一回到家，就得到了一个比考试落选更为严重的坏消
息—鲁容华小姐忽然得了急病死去了，他接连受到两次打击，精神上支持不住。病倒在床上。
他父母一方面请医生为儿子治病，一方面为儿子在本城和李家的姑娘定了亲。张旦病了个把月，病情好转，由父母做主，给
他成了婚。那李家姑娘相貌也端庄，温顺体贴。容华已死，张旦还忘不掉穿大红披风骑在黑马上的那个清晰的形象，他也只能把悲伤藏在心里。
不久，李氏生了个儿子，取名张政。又过了一年，李氏又怀孕了，不幸得很，这次她生产不顺利，抛下了他父子俩死了。张
旦情绪十分消沉，待妻子安葬以后，把儿子交给父母照顾，自己带一点书，离家到城外一个寺院里去寄宿。一方面躲开这悲惨的家，另一方面选个好地方读书。
夹到寺院的第二天，张旦清早起身，在寺院到处走，来到大殿后面的小屋，从纸上望去，屋里都是用白布围的灵台，灵台后
面有一口棺材。他不禁想起了自己死去的妻子，他带着伤感的心情，看到灵台上有男的、女的、老的、少的，走啊走啊，他忽然看见灵台上挂着一幅图像，画的是一位骑在马上的女子，身穿大红披风，左手擎弓，右手搭箭，正在上弦欲射。张旦吃了一惊，连忙走近一看，上面写着“亡女鲁容华之位”几个字，一点不假，正是县令之女。她的灵台放在这里。
原来，鲁县令夫妇因失了掌上明珠，十分悲伤，因他老家在四川，以后总要回去的，所以没有把女儿葬在异乡。张旦看了遗
像和棺木，不禁勾起了旧情。就这样，他天天思念她，身体拖垮了，读书也心不在焉。一天，他正读着书，忽然，烛火陡然一暗，他抬头一看，一个女子正举手遮住了烛光。他把眼移到了她的脸上。啊，张旦差点跳起来，容小姐，是容小姐，他也不管是人是鬼，恭恭敬敬地行礼，让坐，想说什么也不知从那说起，还是容小姐开口，她仍保持小时候的豪爽、活泼的性格，笑笑说说。
从此以后，他们俩每天夜里谈笑风生。从童年时开始的诚挚、纯洁的感情，把张旦和容华紧密地结合在一起。
这样他们生活了两年多，容华的父亲因得罪了上级被罢官，也无钱把女儿的棺木运回家乡，只好打算在招远埋葬。张旦得知
后，亲自去见鲁公，说自己是容华儿时的伙伴，愿奉赠一块土地落葬，鲁公很感激。最后张旦又恭恭敬敬地送鲁公一家回乡了。
从那以后，张旦仍然住在寺院。不久，张家父母陆续病亡，张旦的孩子都由佣仆带着玩，晚上，在桌上有时出现一堆花生、
蜜枣，觉得稀奇，也不去追究。容华性格一向开朗，但是有一天夜里，脸上却被阴云笼罩着，张旦问她有什么心事，她只微笑摇头。到了天将亮了，突然说：“张旦哥，阎罗殿做出了决定，要我今晚到河北姓卢的员外家去降生，命令如山，无法违拗，所以，隐忍到临行前才告诉你，在十五年后八月十六日你到卢家去找我，我一定在那儿等你。”张旦听了，如五雷击顶，眼一黑，昏了过去。醒来后，哭得像个泪人一样，可容华已没有了。
十五年过去了，他的儿子长大，都娶了亲。他当然高兴极了，在高兴中又有些发愁，秀才家里的老太爷，头发、胡子都白
了，如再去娶一位十六岁的后母，儿媳怎么看待呢？这不引起外人笑说吗？
一天夜里，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有两个奴仆打扮的人，请他到一座宫殿里去，宫殿里有一对神佛，对他说：“念你
一生诚恳，十五年用情专挚，我要助你一臂之力。”说完，叫人献上一杯茶。
张旦跪谢以后，捧在手里一饮而尽。顿时他觉得那香味如芝兰一般，热气直达丹田，热得大叫起来，醒来，真是奇事。从
此，他的身体健康起来了，视力恢复了，胡子都簌簌掉了，皮肤也一天天白了。几月以后，却变成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伙子。儿子十分惊讶，尽管父亲“返老还童”，但他还是老太爷，他的行止，儿子也不敢干涉。
转眼要到八月份了，他忙着备车马，提前上河北卢员外的家。
卢员外家里，确实在十五年前得了个女儿，取名芙蓉，从小聪明非凡。十五年一过，为她提亲的踏破了门槛。芙蓉坚持不同
意，她父母急了，几次三番问姑娘，她也只好说了出来：“我投生以前就和一位张旦秀才有约，某年某月某日从山东到河北来求亲。”父母听了，不禁哈哈大笑。“傻丫头，相隔十五年，他该是五十岁的老头儿，十五岁的黄花闺女嫁一个五十岁的老头，这不是闹个大笑话吗？”
芙蓉听了父母不答这事，就哭了起来。
到了八月十六，天不亮芙蓉就起身梳妆，眼巴巴地盼着隔世爱人相会。她坐立不安，又哭又笑，饭不吃，茶不喝，等到大天
亮，张旦还不来。
她哪知，张旦在八月十五的晚上早已吃了闭门羹，正在客店里长吁短叹。因为她的父母听了女儿的话，十分气恼，父母盼咐
了女仆不要山东来客进家。
这样，芙蓉不食，不饮，又等了三天，不见张旦来，完全绝望了，精神一崩溃，肉体更支持不住，她流掉了最后一滴泪，长
叹一声，气绝身亡。
那一天的夜里，客店的张旦忽然梦见一个不相识的少女对他说：
“我是容华，转生在卢家，名叫芙蓉。现在我己经因误会绝食而亡。你赶快来到我家，喊我三声，我还能苏醒过来。”
张旦醒来、顾不得黑天黑夜，赶到卢员外家说明了能救芙蓉活过来。卢员外听了二忙请张旦进家。幸好尸体还没成硷，张旦
按芙蓉所嘱，连喊三声，只听见“嗯”的一声，芙蓉果然醒来了。
卢家上下见芙蓉复活，化悲为喜。张旦连忙向芙蓉父母说明了他“返老还童”的经过，卢家听了，连忙为女儿办喜事。使一对情人再世结成伴侣。
张旦、芙蓉结婚以后，说不尽的旧爱新情，两个人看起来只不过十七八岁，可回忆的却是二三十年的往事，这一笔账，只有他们自己才算得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