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道寂寥。道旁很深的草莽里,隐现一溜青色的砖墙。说不定这里曾经寨楼幢幢,炊烟缕缕,鸡鸣犬吠呢。老潘说,这是湘西南去广西的唯一官道,一队队马帮,一串串铃响,拥挤在窄窄的官道上,而如今鲜有人迹了。
紫花坪到了。一座木屋独候在坪口。一个女人搂个娃,立在堂屋门口正逗笑哩。一见我和老潘就迎了上来:“进山?”女人笑问,“进屋吃茶么?”不待我俩允诺,女人一手抱娃,一手提凳,已跨出高门槛。长凳往禾塘里一放,同时一个胖娃往我怀里一塞,女人便忙着去张罗茶水。
是个女娃,眉眼像妈,不认生,逗她便“咯咯”的笑,笑声糟脆亮爽。有顷,女主人将两碗热茶平端过来,自己则接过娃,站阶沿一眼一眼地看客人喝茶。
茶乌黑泛红,“鸟粒芽”野山茶,茶香味涩,润口解渴。坐骨板凳上,边喝边拉家常。女人说,娃她爹一开春就进城揽工去了,家里留下娘和她母女俩。说话间,她娘出来晒太阳,一见wǒ men就眯眼微笑。
门前田垅里,有老农在赶牛犁地。犁铧翻起泥浪,镜子一样折射十字形光斑。牛鞭高甩,炸出脆响。响鞭中,群山更加青葱肃穆。一只燕子滑过油菜花毯急急飞来,呢喃过wǒ men头顶,落在屋檐泥巢边,殷殷啼唤。
向主人打听进山的路,女人抬起手臂,指着对面的一架木桥说:“过桥往右拐,沿寨溪走就是。”女人抬头看看天色,又说,“时候不早了,你们快去快回吧。要是出山迟了,赶不上班车,就歇在我家里。”女人抱娃走出禾塘,站在路边,抬手遮额,看wǒ men穿过木板小桥,踏上去山里的小道,才回屋里去。
溪谷越来越宽,石滩多了起来,谷中树林也越来越浓密。低矮的柞木和矮赤杨,与高大的桤树杂生在一起,树身上的青苔斑斑驳驳。灌木丛中,杜香叶毛茸茸的,在阳光下呈一派亮锈色。野生越桔有着蓝瓦瓦的嫩叶。根茎善爬的委陵菜和燕子花,互相攀比着往上窜。鹿角杜鹃、棉花莎草则自由自在地吐出一串串嫣红的花朵。
不远处传来一阵隐隐的响声,沉闷低回,仿佛是来自地下的轰隆声,又像是远山传来的雷鸣。走近一看,原来是瀑布。那透明的水流,软玻璃、绿丝绒般飘漾在峭壁之上。岩层夹杂着密集的胶结物质,在灿烂的阳光照耀下,那蓝中透绿的瀑布,两岸红褐色的石崖,以及五颜六色的石蕊和水绿青苔,构成一幅色彩斑斓的山水风景巨画。
轰然作响的瀑布声,震得脚下好像在微微颤抖,使人产生一种既惊恐又着迷的感觉。我被它牵引到瀑布下面的水潭边。
这时,瀑顶竟然冒出一个人影来,是放排佬。汉子铜铸铁打般钉在排头,飞瀑冲荡着竹排,将前面一截抛落下来,竹排几乎悬空着直栽下去,人倒过来,脑壳朝下,竹排朝上。“轰”的一声,竹排落进潭中,人与排都被绿绿的潭水淹没不见。过了好一阵子,才见浮了上来。放排佬全身湿透,嘴里吐着溪水,又横斜着弓步,撑起篙杆。
竹排飞流直下,汉子在排上脱去上衣,一边拧着水,一边哼着山歌,赤裸的胸脯浮雕般隆起肌肉。我感觉到,经历了以生命与险滩飞瀑殊死搏击的放排佬,此时他是最快活、最潇洒的人。
胭脂山是典型的丹霞地貌,一层层页岩兴许藏有许多故事。神工鬼斧砍削而成的岩石一裂两半,泻下如水阳光,石上泛闪着点点红色晶体,桃花玉、粉胭脂似的悦人眼目。
人在“一线天”里蝌蚪似地游走,于峭壁下的石磴上贴身移步,从幽深的峡谷里跳石穿行,深深感受到山谷的磊落与坦荡。耳边又响起紫花坪上的女人那清泉般的叮咛,不敢久峦大山,匆匆看岩,匆匆出山,路过女人的家门,又进屋吃一回山茶,告辞出来,在女人的目送下,出了紫花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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