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不久的陈三老爹,就像解开了长期铐在身上的枷锁一般,浑身好不轻松。
仍然保持着在退休前的那种好习惯,清晨即起,沿着长兴大道甩甩臂膀、蹬蹬腿,一阵溜达,只不过每次他走到长兴大道与东风一路交汇处一直到上午九点多,十点不到的时光,又一阵兴冲冲往家里赶,要不然家里老伴牛奶温好了、米粉炒豆芽端上桌了,还不见陈三老爹的人影。
陈三老爹,每天就是这样打发时间,起初也是觉得舒适而惬意。但是时间过久了,总觉得身边缺少点什么,到底是缺少什么,老爹一时半会儿也说不上来。
就这样,陈三老爹三月份从教师现岗上退下来,每天吃饭、散步、看电视、午休、再看电视、散步,周而复始,没有什么新鲜花样。
几个月下来,陈三老爹就有了那么一种无法言状的滋味,在心底潜滋暗长,这次他渐渐醒悟过来,在心底缺少的那种东西——一辈子都在与他们打交道的学生。
眼前看不到学生的身影,耳旁听不到学生朗朗的读书声,那几个小捣蛋、跟屁虫呢?他似乎陷入沉思。
那年,大概是春季学期的一天,天上的云,真是千姿百态,变化万千。它们有的像羽毛,轻轻地飘浮在空中;有的像鱼鳞,一片片整整齐齐地排列着;还有的像峰峦,像河川,像雄狮,像奔马……它们有时把天空点缀得很美丽,有时又把天空笼罩得很阴森。刚才还是白云朵朵,阳光灿烂,一霎时,却又是乌云密布,大雨倾盆……眼看就到了学生放学的时间,雨一点儿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天庭顶空就像万千竹竿直梭下来,顿时小河、溪沟里到处都是浑浊的黄泥巴水,渐渐上涨。到了放学时间,可这鬼天气,陈三他可就犯愁了,山洪暴发、沟河水漫。
好在在以后较短的时间里,雨渐渐小了,陈三他才吆喝着学校其他tóng shì,做好安全防范,分班放学。
各个路队的学生在老师的护送下,沿着楚章河两岸行进着。陈三他护送的是那霸湾方向的学生,估摸着有十四、五个学生,当他们来到那霸湾,一看那霸堤上原先的两渡杉木桥被冲毁了,杉木条不见踪影,这可急坏了陈老师,他吩咐学生们在堤岸上站着不动,他却在这堤岸上来回的踱来踱去,背着双手、低垂着头,两道剑眉紧凑到了一起,那神情,好像在在思索着,眼前这十四、五个孩子究竟怎样渡过这道十多米高的沟堤,似乎这些孩子们的命运都拿捏在陈老师他的手中,当然他神情严肃思索再三,把一个又一个方案在脑海中立起来,然后不自觉地摇摇头,又被否定掉了。
正在他一筹莫展之际,堤岸那边小路上来了一群人,而且有好几个人还抬着两大架木梯子,看起来十八九步的样子,还有些人扛着木板。
大老远就看见堤岸上一个人来回的踱来踱去,背着双手、低垂着头,闷声不响 。他们一看,这不是楚章学校的陈老师么?
于是,有一个老汉的模样挥了挥手,粗大的嗓门:
“对面是陈——老——师么?”
陈三老师才抬起头来,朝堤岸那边望去,一看是刘焕章老汉在叫他,忙停住脚步,也挥动着双手大声回答:
“呃,是我!”
“别急!别急!wǒ men来迟也。”焕章老汉笑岑岑的说。
等对岸这拨人来到堤岸,大家都忙开了。
抬梯子的龚亮、肖长明大声招呼着陈老师注意在对岸接住梯子,陈老师站成弓箭步,右手伸出,左手紧放在腰际,两眼注视着对岸。只见长长的梯子在龚亮和肖长明手中一步一步缓缓地前移,直到被对岸陈老师双手接住,堤岸沟堤对岸双方把梯子并平放好为止,胡龙兴、杨宝云也把另一架木梯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递过来,直到递到对岸陈老师手中,平放在沟堤上,扛木板的人,再把一块块木板均匀的平铺在木梯横木上,一座简易便桥就搭成了。
刘焕章老汉,试着在搭好的简易便桥上来回走了两个回合,满意的点了点头,微笑着对在场的所有人点了点头,两手一摊说:“成了!学生娃安全过河,不成问题。”
陈老师这时才注意到焕章老汉:这老汉,头上戴着一顶破草帽,露在帽檐外面的头发已经斑白了。肩上搭着一件灰不灰、黄不黄的褂子。整个脊背,又黑又亮,闪闪发光,好像涂上了一层油。下面的裤腿卷过膝盖,毛茸茸的小腿上,布满大大小小的筋疙瘩,被一条条高高鼓起的血管串联着。脚上穿着一双满儿草鞋,脚板上的老皮恐怕有一指厚,腰上插着个旱烟袋,烟荷包搭拉在屁股上,他走起路来,像钟摆似的在他屁股上摆来摆去。
他急速走过便桥,双手紧紧握住刘焕章老汉的手,激动的两眼噙着泪花,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两双手紧紧地长时间地握在一起。很显然,陈三老师那涌动的泪水,那紧握的双手,是对乡亲们支持学校教育工作的感激之情。
随后,在场的各位家长,以及前来帮忙的乡亲们,分两列站立在便桥两边,护送着这十四、五个孩子们,平安的从西头到东头渡过了便桥,在大人们的簇拥下各自欢快的回到了自己家里。
由于,天气变化无常,大家考虑到第二天早上这些孩子们还要上学,这暂时搭好的便桥,没有被拆掉。
桥西的陈老师独自矗立在堤岸上,不停地挥动着右手与这些孩子、与这些孩子们的家长以及那些前来无私奉献的村民们致谢,从远处看去,陈老师像一尊雕像隽刻在那里。
他醒过神,望着滚滚的那霸沟堤里的浑浊的泥浆水,细腻的xīn líng不甘于被黑暗的寂静所掩埋,在盈盈月辉下捧出朵朵灿烂的亮光。在后来的日子里他珍藏的那枚小小的带有思乡情的邮票,那那霸便桥下永远的思绪,成为他摆脱平庸最好的武器;那个慈祥的老人不甘于平庸,即使是头发花白,也仍旧用笑容迎接每一个黎明。
于是,他再也不用过多的考虑,在媒体上投下了一份求职工作简历,希望能有一份继续从教的工作,这样他就能永远的和孩子们在一起,时时都能看到那些天真烂漫孩子们的身影,处处都能够聆听到那些洁白无瑕的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