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 景.
那是一次月光下奇妙的邂逅。
悦来古镇，嘉陵江边。码头上的石阶像琴键一样，一级一级直铺向静水深流的江里。
五月的夜晚温馨而浪漫，湿热的空气膨胀着一种原始的冲动，随便捞上一把，用手轻轻一捏，仿佛就会滴落一串叮叮咚咚的诗句。
仰望夜空，清风推开浮云的遮掩，一轮明月高高挂在天上。这皎洁的月光，仿佛从泛黄的春秋诗卷中滑落，掠过张若虚的春江潮水，飞过李商隐的碧海青天，飘过晏殊的梨花院落，漫过苏东坡的水调歌头，滑过历史斑驳的青石苔藓，跌落在了今夜这深邃幽蓝的峡江空谷，栖息在了这芳草萋萋的江畔水际。流淌的月华，浸染淡雅的墨韵，静静地泼洒在这银灰色的山水之间，延展出一轴无边温婉的画卷。
山隐隐，水茫茫，风轻轻，夜沉沉，明月别枝惊鹊，江风夜半鸣蝉。月光如水，总是带着轻轻浅浅的记忆，带着缠缠绵绵的情思，带着丝丝缕缕的流连，无数次漫过情感的堤坝，滋生无限感慨。沐浴这月光的凄丽与静美，顿觉人的生命如同这清晰而缥缈的夜色，沉醉一地剔透玲珑的心事，恍如地老天荒的初恋，花开半季，情暖三生。
清朗朗的月光洒向壮美的大地。wǒ men静静地伫立在嘉陵江边，那些簇拥在江边的杂花野草，那些婆娑在岸上茂林修竹，那些雉居在林间的亭台瓦舍，全都像浸在牛乳中洗过一样，涂满银色的诗意，又像笼着层层轻纱的梦，缥缈成一阵阵远古红尘的轻音。遥远的天幕上，几颗如蓝宝石般灵动的星星，闪烁着幽幽的灵光，像是特为这黑夜留下的几只孤寂而忧郁的眼睛，噙泪千年的沧桑。袅袅微风，依依倩影，冉冉月华，光与影抖落一地轻轻浅浅的弹唱，如恋人间卿卿我我、甜甜蜜蜜的私语。
头上的月亮是那样的皎洁，空里流霜，青冥浩荡，江天万里。这时，最耀眼的是江上的那艘红色的趸船，枕着平静的江水，晃着夜色的阑珊，绵柔的、晕黄的灯光映照着江面，如一朵朵盛开的黄色玫瑰，船上仿佛有渺茫的歌声，或有倚门回首的笑颜，此情此景，恰似在演绎一场水上红楼的春梦，梦醒时分在江南，或在桨声灯影的秦淮河畔。夏虫声声，江水喃喃，忙活了一天的工人想必早已酣然入睡了。荡在江边的两条柳叶舟，在月光下摇曳着一帘迷离的幽梦，轻轻地晃着，晃着——像两尾莲下戏水的小鱼，时东时西，悠游自乐。凌凌的波光映着远处城市的灯火，仿佛点点碎金在江面上闪烁，是那样的珍稀而清丽、梦幻而唯美！许是和月光有着前世今生未了的情缘，每次见到她清丽婉约的身影，内心便涌起无限的惊奇与感动。
正当wǒ men陶醉在这宁静而安谧的夜色里。忽然，脚下的江水像滚沸了一样，裹着泡沫和浪花直往上卷。再看看江中的趸船，原来还稳稳当当，这时也不停地摇晃颠簸，几位工人从梦中惊醒，穿着短裤，光着膀子，拿着手电，惊慌失措地在船头船尾忙着套钢绳缆索，并四处巡查周边的环境。抬头望向嘉陵江的下游，远远的江面上，宛如凸起一条闪闪发光的银脊背，朝着码头这边奔腾而来。更远处的江面上，在城市五彩斑斓的灯火映照下，泛起道道金波，像万千条游动的金蛇在飞串。奔腾的江水激荡着嘉陵江的两岸，发出“嚯嚯”的怒吼声，正不断从下游向上游翻卷。这时wǒ men才突然意识到危险就在眼前，江水暴涨了，而且是从下游像上游喷涌，来势汹汹，势不可挡。于是，wǒ men迅速向后撤离到了码头的高处，回头看，湍急的江水撞击着码头，浪花飞溅，波涛汹涌，几个浪子就把wǒ men刚才站立的石梯给吞噬了。没过几分钟，澎湃的江水再一次逼近wǒ men脚下，wǒ men又快速向后撤离到了码头的更高处。借着趸船上昏黄的灯光和月光的照映，只见下游的江水高扬着愤怒的潮头，带着窾坎镗鞳的雷鸣直击眼前，惊湍跳沫如珠如球，似满江的碎银在狂泻翻滚。趸船这时也颠簸更加厉害了，左冲右突，像一只惊愕失色的野牛正困在水中挣扎。那几根绷得直直的缆索被洪水冲得嘎嘎作响，仿佛随时有被撕裂的危险。两只小渔船也被铁绳紧紧地牵扯着，在呼啦啦的激流中颠荡跳跃，发出“哐哐哐”的碰击声，像两块即将破裂的残瓦碎片。
再看看嘉陵江的上游，洪水像狂风一样激荡着滚滚波涛，带着闪电的鳞光，向着前方席卷而去，翻翻雪浪拍长空，砰然万里动山崖，令人惊心动魄。两边的红色航标灯，像两行闪烁的省略号，一路跳跃奔波，延伸到暮霭沉沉的无边夜色中。
随着一波又一波的浪头滚过，江面一下子又高了许多，也宽了许多，远处银色的潮线还在一轮一轮攀升，江水还在不停地翻涨，原来那颗澄江如珠的明月，这时早已被滚沸的波涛撕成了无数的碎片，江面上顿时像聚集起了一群群美丽的蝴蝶，在不断扇动着银色的翅膀。更远处，城市的灯光倒映在沸腾的江里，江面显得更加斑斓璀璨，艳艳随波，如玉壶流转，奇花飞溅，令人目不暇接。“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诗中描绘的月下美景，大底也不过如此吧。
“河水倒流”，我以前只在一些神话故事书和科幻影视作品中见过，但那毕竟是传说和想象。平常人们挂在嘴上的言子“美女一回头——长江黄河水倒流”，是说的要想美女回头那根本不可能。然而，今晚我可算亲眼目睹了一向桀骜不驯、浩荡千里的嘉陵江，被一种神力驱使让滔滔江水从下游向上游一路狂奔，涛飞浪卷，不可一世。那真是三生有幸。
抬头仰望星空，月亮依然高高挂在天上，夜还是那么沉静，大地还是那么安然，远山还是那么朦胧。世界是那么的安详，只有嘉陵江还在脚下沸腾、奔突、咆哮，不安的，还有wǒ men躁动的情感和颤抖的灵魂。
翻开手机上看看当天的天气预报，说近日川西地区连招暴雨袭击，导致河水猛涨，今年长江第一个洪峰今夜将经过重庆朝天门。大河涨水小河满，原来一切皆有缘由！
翻开日历，正值戊戌年农历五月十五日，满月。
(余璟,中国散文学会会员,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渝北区作协副主席兼秘书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