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三奶说过,家乡刚解放的1945年,不知哪来的那么多狐狸,大白天就敢进村叼小鸡,挨家挨户地排号,谁家养多少鸡它们都知道,轮番着品尝。
把家乡人逼急了,农会组织起民兵护村队,白天晚上地巡逻。护村队没有先进武器,只有两杆猎枪,其余的就是红缨枪,大刀片之类的原始刀枪,只要听到谁家的鸡鸣狗叫,立刻呐喊着冲过去,把狐狸轰跑了事。因为家乡人那时迷信,认为狐狸打不得,有些人家还供奉狐仙,狐狸都是狐仙的子孙,只能轰赶,不能往死里打,若真把狐仙惹恼了,会得报应的。
那年腊月,三五成群的狐狸竟敢大摇大摆地连续咬死好多鸡,老狐狸指挥,小狐狸便往返穿梭地往村外叼,仿佛它们也在张罗筹备着年货。都让狐狸把过年的东西给抢走了,家乡人还咋过年?男女老少都埋怨护村队是聋子的耳朵——配搭,光吃饭不干活。其实护村队长三爷比谁都着急,因为以往听到谁家的鸡鸣狗叫,护村队赶过去时都能见到狐狸,一阵吆喝便能把它们赶跑。但这几次不同了,尽管护村队以最快速度冲过去,狐狸早已逃得没了踪影。可护村队撤离后,又听到小鸡的惨叫声。护村队赶紧返回来,也怪,又是什么也看不到。有人说碰上了狐狸精,凡人看不到它的真面目。若不是狐仙下凡,哪能出这等蹊跷事?听了这些风言风语,有几个小伙子害怕了,吱唔着说要退出护村队。三爷不信这一套,拍着胸脯对乡亲们说:“哪里有狐狸精?都是自己吓唬自己,要是真有,我倒想抓一只给乡亲们看看!”
接着两个晚上,三爷都睡不好觉,一直在琢磨:狐狸为什么跑得这么快,眨眼间就没了踪影?第三天早晨,天刚蒙蒙亮,三爷起来到村头转悠,无意间看到地上有一串奇怪的脚印。前小后大,很像是小脚女人跺过的。三爷记起昨晚他领着护村队曾在这里巡逻过,当时并没有发现这些脚印,而且这样清晰,肯定是巡逻后留下的。三爷越想越纳闷,这晚了,还有哪个小脚女人出村呢?他出村要干什么呢?三爷边想边循着那串脚印往前走,想看看她最终到谁家。不料那脚印走来走去竟绕到村头,走到村后的大山里。这下子更引起了三爷的怀疑:难道是谁家暗通土匪,到山里给土匪通风报信?要真是这样,可非同小可!防匪比防狐狸偷鸡事大呀!三爷返身回村,挨家挨户询问谁家的老太太昨晚出门了。问来问去,人人都说快过年了,又正在闹匪闹狐狸,谁家老人敢在半夜出门?三爷犯疑了,这天晚上人们睡下后,村东王老蔫家的鸡又咯咯地惊叫起来。三爷带着护村队快速赶往现场,和前几个晚上一样,光看见十几只鸡整齐地排列在院子里,头却都没了,顺着没头的脖子汩汩地往出冒血,却仍然看不见狐狸的影子。更让三爷惊讶的是,第二天早上,他又在村口见到那行小脚女人的脚印,很清晰,而且还是通往村后的大山里。三爷心里突然一动:这脚印会不会与狐狸有关?
这天中午,三爷正在家抽闷烟,突然听到门外有喊:“三哥在家吗?”三爷出门一看,是村里的杨寡妇。三爷对杨寡妇没什么好感,因为她过去跳过大神,装神弄鬼地愚弄过乡亲们,翻身的农民曾让她给批斗的地主老财陪过榜,还陪过地主老财游过街。这次见杨寡妇主动找上门来,就皱了皱眉头问:“什么事?”杨寡妇神秘地说:“我想帮三哥一个忙。”三爷哼了一声没说话。杨寡妇上前一步悄悄地对三爷说:“你不是想见见狐狸精,还想知道那个小脚女人是谁吗?我可以告诉你。”三爷抬起头盯着杨寡妇突然瞪起眼珠子:“你告诉我?你不是又要装神弄鬼吧?我可丑话在前,你再搞迷信,我就让民兵把你押到县里的大牢蹲几天!”杨寡妇却没把三爷的话当回事:“我可跟你说了,你爱信不信,那女人的脚印就是狐狸精留下的!”“什么?狐狸精能留下人的脚印?说着说着你又......”三爷刚要训斥杨寡妇,突然想起刚才自己不是也这样考虑过吗?莫非那狐狸精真和那女人的脚印有什么关系?想到这里,三爷的太度缓和了许多,忙让三奶把杨寡妇让进屋里,给杨寡妇装上一袋烟,等她吱溜吱溜地抽了一阵子,三爷才问:“你说女人的脚印是狐狸精留下的,有什么证据?”“你们追撵那群狐狸时,那群狐狸是跑了,可它们的头——狐狸精却在你们身边站着哩!”三爷一听笑了:“狐狸精在身边站着wǒ men能看不见?”“那狐狸精穿着女人的衣裳,混在人群里喊着打狐狸,你们怎么能看见?”听了这话,三爷有些生气地问:“狐狸精咋能穿女人衣裳?那个女人的衣裳能让她穿?”杨寡妇摇了摇头说:“你们撵狐狸是在夜晚,虽然有灯影,但毕竟不如白天清楚,何况狐狸咬谁家的鸡,这家的男女老少都会跑出来打狐狸,匆忙中,你们如何分得出哪个是人,哪个是狐狸精?”三爷听了,觉得杨寡妇的话有几分道理,又问:“你能分辨出那穿女人衣裳的狐狸精吗?”此时的扬寡妇有些得意:“那当然了!”“那好,再撵狐狸时你也去,当场把狐狸精给我指认出来,好让wǒ men打死它,为乡亲们除害!”听三爷这样说,杨寡妇突然后悔起来,结结巴巴地说:“别……别……我晚上……不……不敢……出门!”三爷把脸一板:“你刚才说的要都是实话,有什么不敢的?”何况还有那么多民兵在场。不要是不敢到场,是不是又要装神弄鬼来吓唬乡亲们?要是这样,我让民兵把你和狐狸精一块儿打!”杨寡妇被三爷问得没词儿了,赶紧点头说:“别……别的,我去……我去还不行吗?”
隔天后半夜时分,村西头赵四虎家的鸡又咯咯地惊叫起来。三爷吩咐护村队的民兵赶紧包抄过去,便让三奶赶紧去敲杨寡妇家的门。杨寡妇跟三奶来到赵四虎子家一看,院子里围了好多人,赵四虎子家的三十来只鸡全被咬死,民兵们仍然没有看到狐狸精的踪影。突然,杨寡妇用手摇了摇三爷的胳膊,三爷知道她要说什么,就把手中的猎枪端起来小声说:“别怕,指给我,哪个是?”杨寡妇指了指人群中一个穿花棉袄黑棉裤的小个子女人,哆哆嗦嗦地说:“就是……就是她!”三爷定睛一看,这个小个子女人果然面生,不是本村人,贼眉鼠眼就要逃的当儿,三爷赶紧把猎枪对准她就搂火。怪了,猎枪竟然没有响!三爷顾不得检查猎枪出了什么毛病,急中生智地喊道:“快!把那个穿花棉袄的小个子女人围起来,往死里打!”民兵们一听三爷喊打那个小个子女人,顿时都愣了,不是要打狐狸精吗?怎么打起人来了?谁也没敢动家伙。就在众人一愣神的一刹那,那个小个子女人转身就往村后的山里跑。三爷高喊一声:“追!”握着枪第一个追了上去。民兵们这才恍然大悟,这个小个子女人可能与那行奇怪的脚印有关,立即尾随着三爷向前追去。可惜晚了一步,那个小脚女人竟然跑得飞快,眨眼睛便消失在夜幕中,山里上只留下一行歪歪斜斜的小脚女人脚印。
关键时刻猎枪竟然没响,放跑了狐狸精。这回杨寡妇有话说了:“这不是你枪的毛病,是那狐狸精会使法,没让你的枪响!”“有这等怪事?”三爷仔细地把猎枪检查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毛病,他又端起枪朝天放,枪真的砰地一声响了,和往常一样响亮。真他妈的邪门了,三爷端起猎枪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这一夜,三爷光吧嗒吧嗒地抽烟袋,犯起了寻思。再有几天就要过年了,如果不把这个狐狸精铲除掉,乡亲们怎么能过好年啊?三爷寻思到天亮,也没想出个好主意。这时,杨寡妇又来了,屁股一沾炕就说:“你的猎枪打狐狸精那时戴草帽亲嘴——差远了!”“为什么?”“你的猎枪威力太小,打个兔子,野鸡还行,什么时候打过狐狸?别说那是个狐狸精了!”这么一提醒,三爷想起来了:“是啊,村里人还真没有用猎枪打过狐狸,过去都是在山上埋狐狸夹子逮狐狸,后来被村民们说踩过几次,村农会便不让埋了,所以这几年狐狸才猖狂起来。猎枪打不住狐狸我信,可为什么连响都不响呢?”这回杨寡妇有嗑儿唠了:“说这话又有些迷信了,你别怪罪。你的猎枪不光是威力小,那狐狸精的道行深,会使法,所以你的枪打不响。”三爷觉得扬寡妇的话越说越离谱儿,可又没有别的充足理由解释,便不耐烦地把她轰走了。刚要进屋,又见张大愣迎面走来,愣头愣脑地说:“三爷,我有个主意,一定能把那个狐狸精逮住!”三爷听他这么一说,顿时眼睛一亮:“有啥好主意?快说出来让我听听!”张大愣说:“我去刁翎我姑家串门时,也听说那里闹过狐狸,他们请剿匪的解放军带着冲锋枪进山剿了几次,那里的狐狸就绝迹了。咱们是不是也请剿匪的解放军来一趟?”让解放军冲锋枪打狐狸?好主意!那家伙一梭子出去好几十发子弹,不把那狐狸精打成筛子才怪呢!
三爷火速来到县城武装部,说明了情况。武装部长是从山东解放区来的老八路,一听三爷说遇到一个穿女人衣裳的狐狸精搞鬼儿,顿时来了兴趣儿,亲自带领一个班的战士跟三爷来到村里。
这天是腊月二十七。家乡人有“二十七,杀年鸡”的习俗,家家户户杀了十几只鸡准备过年,杀鸡的叫声此起彼伏,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解放军和民兵则埋伏在各家各户的房屋后面,准备等那狐狸精一露头就开火。不料天气突然阴了下来,紧接着飘起了雪花。坏了,这种天气狐狸精能出来吗?不出来,解放军不白来了吗?
快到半夜时,村北的山路上突然蹑手蹑脚地走来一个小个子女人,东看看西望望,一步步地向村东头,朝老王家的鸡窝摸去。突然,武装部长的手枪响了。紧接着,战士们手里的冲锋枪也开了火。那狐狸精哪里见过这般阵势,来不及逃窜,就像女人哭嚎似的叫了几声就倒下了,再也没有起来。
人们围了上去。有人提来灯笼,一看,真是一只老狐狸,只不过身上穿着一件花棉袄,下身穿着一条黑棉裤,脚上穿着一双小脚女人的鞋。三爷脸上透着惊诧,连连摇着头说:“怪了,怪了,世界上上竟有这等怪事了!我光听说有披着羊皮的狼,想不到还有披着人衣的狐狸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