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张芳
有一阵子,我很瞧不上宝玉房里的大丫头袭人,觉得这人也没什么真才实学,嘴碎,刻板,全无少女气息,不过仗着寸步不离侍候宝玉以及不失时机地在王夫人面前嘀嘀咕咕打小报告,才成功做上了怡红公子的屋里人。
然而此一时彼一时。一日有了闲默品红楼,当品到第三十七回袭人代宝玉送与史大姑娘一份点心,将那点心名字反复看几遍,我竟惊跳了起来:哎哟,可了不得,这个貌似寻常的丫头居然懂得送这样一份经典的闲食,小觑不得。从此便换一副眼光看袭人。
这道点心自然就是桂花糖蒸新栗粉糕,我现在写它一遍,仍觉沾了一手的轻甜,一手的幽香,还有一身的闲情逸致。
它的制作原不似茄鲞、豆腐皮包子那般烦难,主妇们多琢磨几回差不多也能猜出它的做法,桂花糖、新栗粉、糯米粉、粳米粉也不是多么昂贵的材料,便是一般的市井人家亦找得出这些物事。
它的难得仅在于“应时应景”这几个字吧——桂花糖是今秋新渍的,栗子粉白嫩无比,它来自“上有天堂,下有苏杭”里的苏杭。有人送你一碟才出笼的桂花糖蒸新栗粉糕,咦,这岂只是一份美食,人家分明还将一整个江南新秋送与你了呀。多么剔透的心思!
而这巧思竟出自平时并不显山露水的袭人,这除了说明袭人姑娘的聪明、内敛和自省,还能有什么其他解释?
再看下去,发现这份当令点心只送与史湘云一人,略一沉吟,便觉这袭人不仅聪慧,而且心细如发了。
为什么不送给蘅芜院的主人呢?我估计袭人早向厨房打听过了宝钗的口味,这宝钗成天只好个油盐炒枸杞芽儿之类,一望便知偏爱清淡清苦一路的饮食,这满口甜香的栗粉糕于她自然不相宜的了。
为什么潇湘馆那边也没得呢?袭人肯定是这么考虑的:黛玉倒是甚喜甜软之物,无奈这栗粉糕虽说美味,却不易消化,林姑娘这样体质弱的人最容易吃撑了,如此这般,当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
而用一个缠丝白玛瑙碟子盛了栗粉糕,再配上一碟红菱、鸡头,遣人送去给史湘云那是顶得体的了。为何?一则健康活泼的小姑娘没有不爱这时令点心的;二则湘云常帮袭人做针线活计,袭人欠着她人情;再有一个原因我觉得有可能是,袭人认为史家根基不弱,湘云本人也伶俐,将来多半又是一位官宦人家的少奶奶,多去史大姑娘处走走总是没错……
书里没有正面提湘云姑娘收到这碟秋糕后的反应,不过从她第二天急急赶去大观园参加诗社活动来看,她应该是被这道美食征服了的。同时被征服的还有站在书外的我,这十余年来,每逢秋日,这碟风华绝代、饱含江南烟水气的点心总在我心间萦绕,久久不去,提醒我烟火人间的种种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