羑河纪实之七十五
割马蜂窝
文生
很多散文把乡村生活写成田园牧歌,常说的是可以随时可以吃到新鲜的菜。比如说手快的人,在锅里放上油后,还可以从容到院里的菜地里拨根葱剥皮切好后也不误下锅,还有很多菜从菜地里到盘子里不超过几分钟时间,这对讲究新鲜菜味儿的人很有吸引力。
但是真正在农村生活过的,对田园牧歌只能呵呵。农村里单是众多扰人咬人蜇人的虫子:苍蝇、蚊子、跳蚤、虱子、蝎子……等等,特别是马蜂,就足以让一些从城里来的人毁掉自己的人生三观。
wǒ men石林黑塔村四季分明,和许多农村一样,一年到头都会受到各种虫子的骚扰。
一年四季中,数跳蚤常年咬人。跳蚤咬了人后,人们身上就十分的痒,忍不住就要抓,常使人抓出血迹来。乡下活重,人们抓了一阵后,就累的深入梦乡,其实这会儿跳蚤还在咬人,只不过这时人们没有反应了,所以有“跳蚤多了不咬人”的俗语。
上世纪七十年代那会儿农村人穿的多是自家织的粗布,粗布的特点是缝纫时留的间隙大,最适应于跳蚤生存,对付它的办法,常用的是手捉和水洗,彻底解决得用开水煮。还有就是少和牲畜相处,它们身上的跳蚤很多,很容易就到人身上。
那时人们爱蹲在地上,有板凳坐时也要蹲在板凳上,不是蹲惯了不会坐了,是为了防止跳蚤跳到自己身上。
每到春暖花开后,各种虫子就出来,人们不注意就会被这些虫子咬了,让农村人不胜其扰。
最可恶的是蚊子,咬了人后还要嗡嗡说一阵,不知是说自己和人没仇,吸人血是照天理做事,还是说人们自以是万物之灵也不过如此……,让人恨着牙痒痒的。当时挂粗布蚊帐太闷,透明纱蚊帐太贵,人们常把蒿草挷成大辫子晒干后,晚上点燃了驱蚊,所以到了夏天的晚上,村里会弥漫似香非香的味儿。
让人惧怕的是马蜂。
马蜂这东西乍一看很象蜜蜂,一般人也不容易分清,更不用说城里人。农村的孩子也是马蜂见的多了,一般情况下还能分清,分不清也知道该啥做。
那时候,wǒ men这些小孩子知道,它们都对农业生产有利,蜜蜂给庄稼授粉,马蜂吃害虫。
但是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深受阶级斗争教育的一位同学曾说,养蜜蜂是走资本主义道路,马蜂有长长的刺会造反,阶级斗争无处不在,蜜蜂马蜂谁好谁坏要分清。
有同学问:你见到马蜂会啥样?
马蜂蜇坏人不蜇好人。
俺咋听人讲,你也被蜇过呢?
那个同学有点生气:谁说的?我家祖宗十八代贫农。
哈哈,你见了马蜂,躲的远远的,当然不会蜇到你了。
话说蜜蜂身上也有螫子,但蜜蜂蜇了人后自己的小命也没了,马蜂则不然,蜇了人之后还能继续蜇人——
农村的小孩子都知道,遇上个别马蜂或蜜蜂绕自己飞时,就停下来站在原地不动,或躺在地上不动,等马蜂或蜜蜂飞过去了再走。万一被马蜂踅了,就只能先忍着,千万不能抓痒,不然就会招来更大的报复,只能等马蜂飞过去了再抓痒——
马蜂这东西一夜之间就能挂了巢,挂的位置很随意,树上、房檐下、甚至墙上,大人小孩见了无不胆战心惊,生怕不小心被它们蜇了。被蜇处红肿,能又痛又痒好几天,一般情况下,拔根农村随地生长的蒲公英嚼碎抹在被蜇处可缓解红肿痛痒,如果红肿好长时间都消不了,还得去医院处置。更怕的是,一旦马蜂认为受到了侵犯,就会招来很多马蜂,就是一头牛也可能被它们踅死。牛被它们踅了后,就会乱蹦乱跳,这就更激怒了马蜂,马蜂越来越多,牛只能越来精疲力竭…… ,因此,人们形容有人做坏事,让各方面穷于应付,就用捅了马蜂窝形容。
所以马蜂是人见人恨,人见人怕,无论是家里还是野外,人们都是除之而后快。
但是,好象马蜂越来越不怕人,喜欢在农家院里挂巢。就是在城里,马蜂也敢把巢挂在阳台上。城里的人们每年到夏天后,也许会在晚报上看到这样的消息:马蜂在某小区某楼房的阳台上挂了巢,人们吓的不行,只好打报警电话,让消防战士过来把马蜂窝端掉。消防战士穿厚厚的防蜇服,脸上戴着面罩,手拿袋子,进了阳台后把马蜂窝装进袋里摘下来,然后到安全地方放火烧掉。但是农村当年没这条件,都是自己想办法除掉马蜂窝。
大约是农家院里的各种小飞虫众多招来马蜂筑巢。这也难怪,当时农村大多养猪,厕所是一个露天的开口大坑,里面是白花花的蛀。猪圈上、厕所里到处是乱飞的各种小飞虫,而马蜂是吃小飞虫的。
听老辈人说,马蜂无恶不作,不但害人,还强行把别人家的孩子变成自己的孩子。老辈人的话不是空穴来风,《诗经.小雅》中就有“螟蛉有子,蜾蠃负之”的诗句,说的就是这事。
鲁迅先生告诉wǒ men,有种马蜂古人叫蜾蠃,把螟蛉们抓进马蜂巢里后,每日在巢外喊“象我、象我”,于是螟蛉就变成马蜂了。人们把过继的孩子或养子叫螟蛉之子,也就从这里出来的。
其实这是马蜂给这可怜的小虫子打上麻药,小虫子十天半月死不了,正好成为刚孵化出的小马蜂的食物,古人不知道是什么回事,就认为马蜂有能耐把别人家的孩子变成自己的孩子。
有一年,我家院里正房西边的槐树上被马蜂挂了巢,wǒ men自然是心里不爽。槐树离房不远,马蜂窝比房顶有一人高。
wǒ men兄弟对母亲说,不用找别人,wǒ men也大了,可以自已把马蜂窝捅了。
母亲说,那你们小心点,你们说说别人是怎样敲马蜂窝的,有样学样。
wǒ men兄弟说了好多人家怎样捅马蜂窝的法子,自己看能不能用:
把镰刀梆在长棍子上,马蜂窝割下来。
咱们眼晴不太好,一下子割下来还好,割不下来就麻烦了……
在长棍头捆上棉花,沾上煤油点上用火烧……
也不行,一下子烧不成,再说烧了东西啥办?
用泥巴糊住……
那得穿的厚厚的,只露出眼睛,才能用泥糊。不对,这是树上,不是在墙洞上……
用钩子钩下来。
但去那儿找铁丝做钩子?
于是,wǒ men决定用长棍挷镰刀割掉马蜂窝。
接下来,如何防止被马蜂蜇。
趴在房顶上不动就行了。
离马蜂窝太近,不保险。
要不就披上一块布。
马蜂能蜇进去好厚的衣服,一块布算啥?
披上塑料布,听说马蜂蜇进去拔不用来……
还是能蜇进去的,再说去那儿找塑料布?——现在塑料早就成灾了,但在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的农村,还是稀罕的东西。
披上大被子吧。
中,就披大被子。
于是wǒ men找出一根长棍子,梆上镰刀后拿着,抱上大被子,从架在房东边的梯子上了房顶,离马蜂窝老远俩兄弟就盖着被子,葡伏在房顶上,伸着用长棍挷着的镰刀,一步一步往前挪。
还没挪到树前——哎呀!马蜂飞来了,匆忙把长棍子放下,人缩在被窝里,护了头护不了脚,又赶紧把身子倦曲起来。
一会儿,胆子大的二弟说:哥,没事了,你太胆小了,这样不行呀,我来吧。
于是一步步挪到树前,离槐树还有一二米时,二弟慢慢伸出挷了镰刀的长棍对准马蜂窝,好不容易对准马蜂窝根部,往下一拉,“叭”的一声,镰刀掉到地下了!原来是镰刀没有梆好,又猛割到树的技桠。
被激怒了的马蜂围着马蜂窝乱飞,有的还飞到了wǒ men眼前,wǒ men见状窝在被子里发抖。
过了一会儿,在wǒ men感觉里,仿佛过了半年,估计没事了,披着被子倒着一步一步地退回房顶东角,然后放下被子,沿梯子下了房,把镰刀重新梆好再上来。
这时候有了经验,如法炮制慢慢到槐树边,对准马蜂窝,划啦一下子就割了下来!也许过于顺利,当割下来后,wǒ men还不相信,好长时间窝在被窝里不敢动。
割下来了吗?
不知道。好象割下来了。
看一看?
等一会吧,没准马蜂还在乱飞。
天气很热,不一会儿,wǒ men浑身捂出起汗来——
伸出头看看吧。
看了,好了,没事了。
马蜂虽然厉害,但窝不在了,有如丧家之犬一样,到处乱飞,随后就不知飞到什么地方了。
被子划破了不少地方,母亲骂了wǒ men两下后,赶紧缝被子。
割下的马蜂窝被当作球踢烂了。
马蜂一生横行霸道,可以说除了人之外,几乎没有天敌,但是到了秋天后,不可一世的马蜂抵抗不住日益寒冷的天气,大都一命呜呼,只有少数几个马蜂在挣扎中找到温暖的地方过冬,等到来年春天,幸存的马蜂又重新横行。
秋天空空的马蜂窝,也有人割下来踢当所谓“英雄”,但孩子们并认同,毕竟“打死”老虎和打“死”老虎不是一回事儿。
马蜂窝没踢几下就不能踢了。马蜂窝不是丝质的,是马蜂把树木嚼碎成木屑后吐出后形成的。
wǒ men踢时还要叫:我叫你蜇人!你也有今天!
羑河纪实系列原创
2018年4月14日
2018年8月12日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