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马卫
母亲不识字,所以出门艰难。
我大学毕业后,分在大巴山区的县委机关工作,离川西老家很远。母亲很想来看我,特别是我有了孩子后,更想来看看孙子,隔代亲嘛。这就得坐火车,不识字的母亲,要坐火车就得有人陪同,可是家里实在没人有闲工夫。
哥打工。嫂种地喂猪牛羊。侄子读书。父亲呢身体不太好,出不了门。
在唠叨了好多次后,哥只好把母亲送到成都火车北站,买了票,送上火车,万叮万嘱,要在万源下火车,再转汽车。如果再往前,就是安康了,属陕西省。母亲不断地点头,那时通讯不发达,我也不知道母亲何时到达,只是眼巴巴地望着。但过了很多天,仍没见到母亲,心里发慌。
原来母亲在车上打瞌睡,睡过了头,结果坐到了安康。列车员令她补了票,并撵她下车。这下难了,不识字的母亲在外省的城市,两眼漆黑,不知如何办才好。在那里流浪了好几天,才得到一个四川籍的兵哥哥帮助,再坐火车转回万源。
见到母亲,她一口的埋怨:到了下车的地方,为啥列车员不叫醒她呢?
我哭笑不得,只好安慰母亲几句。从那次开始母亲喜欢上了火车,差不多每年农闲了,就会来我那儿。当然是坐火车,因为火车确实便宜,母亲往返一次,上世纪八十年代,就三十多块钱。
母亲每次来,都要带大包小包的吃食,她喜欢孙子,于是把家乡的土特产捎了不少。可是,孩子却不太喜欢。因为很多土特产,看起都有点脏。比如那个豆豉,烤得黑黢黢的,香是香,瞧着不卫生。再比如那个柿饼,麻乎乎的,也看着不太清爽。
老人的固执是极端的,绝不是劝一次两次就会改变。
后来,我发现母亲坐火车来的口袋空了,忙问是啥原因。原来,随着九十年代商品经济的风行,火车上有很多人卖小吃。母亲带的土特产,受到了热捧。就在火车上,母亲用微利卖掉了所携带的土特产。虽然是微利竟然超出了她来往的车票钱,这下母亲愣住了,原来做生意并不难呵。
从此母亲更爱上了火车。差不多半年就要来一次,每次她都要在火车上卖光所携带的土特产,小赚一笔。因此,母亲回家时,我给她车票钱,她总是拒绝,她说有了呵,wǒ men带孩子,经济也紧张呢。
母亲最后一次坐火车来看我,是1997年。
那次,母亲已七十高龄了,肥胖,有高血压,已难出门了。可是她还想来我这儿,哪怕只耍一周两周也好。她喜欢孙子,孙子也喜欢上了奶奶,因为有奶奶护着,wǒ men就不太管她,她才自由呢。
这时的火车票翻倍了。母亲叹息:粮食没有翻倍,菜价也没有翻倍,肉价也没有翻倍,为啥火车票说涨就涨呢?其实,在所有交通工具中,火车是最便宜的。
母亲的叹息是一个农人的叹息。
母亲的哀怨也是一个农人的哀怨。
我很多次和母亲交谈,问她为啥喜欢上了火车?母亲的回答让我哭笑不得:在老家,如果谁坐过火车,就洋气呵,出人头地呢,有资本显摆。好多老年人,别说坐火车,连县城都没有去过。
母亲的话,让我笑过之后,是深深的痛楚。我的母亲呵,我的乡亲们呵。如果母亲健在,坐今天的动车,不知又有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