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三叔的儿子要结婚,想拆了祖传老宅,在原址上盖新房。为此三叔特意打电话请王宇的父亲面包回去商量。可是王宇的父亲年前中风行动不便,王宇便代替他回到了老家。
孤零零的老宅建在王家竹园旁土坡上,三叔带着王宇和几个本家侄子拨开深深的茅草走进了老宅。宅子已废弃了二十多年,要不是为了这块宅基地,恐怕谁也不会再踏进来一步。
“小宇啊,按理说这宅子是你们家的,可是你们家早就在城里安了家,也不会在乎这乡间的房产了。正好你兄弟要盖新房,所以请你们回来办个手续。”三叔边歉意地说,边推开坍塌了一半的朽木门,随着一束阳光照入黑暗的老宅,王宇闻到了一股呛人的尘土味。老宅屋内土墙上挂着一排木质相框,厚厚的灰尘也看不清相框中究竟是谁。三叔扫了一眼屋内,眼睛落到墙上的相框上,“屋里就剩下这些老祖宗的遗像了。这么着,挑个日子咱们去趟祖坟,把遗像焚化了。”
这一晚,王宇就在三叔家中歇息。三叔家距离老宅不远,拐下坡穿过竹园就是一栋两层的小楼。王宇躺在陌生的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凌晨时分,他起身到窗前点燃了一根烟。窗外,黑暗笼罩着一切。突然,一个红色的亮点闪了一下,仿佛一个小小的火球,接着又是一下。王宇感觉有点像是老宅的方向。
难道闹鬼了?王宇想到了那些阴气森森的遗像,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踏着乡间清晨的薄雾,王宇独自一人拐上坡去了老宅,他想一探究竟。
王宇走到老宅门前,积尘中地上的脚印凌乱繁杂,那是昨天三叔带着他和几个堂弟来老宅时留下的。王宇盯着脚印,后背突然冒出冷汗。昨天同来的都是人高马大的大男人,怎么今天多出了一行娇小的女人脚印?
王宇伸手在那行脚印前量了量,只有他大半个巴掌大,脚印看起来不像是现代款式的女人高跟鞋,这种鞋的高跟在鞋子正中央,踩在地上前压后翘,中间是一个凹槽。脚印在晨曦微光中一直走到墙根下,然后竟然一步一步上了墙,一直走到墙上的一个相框前方才消失。
王宇擦掉经年累积的尘土,看见相框中是一个女人的全身画像,只见她身穿一件清末的绣花对襟夹袍,当王宇的目光向下,看到她的脚时立刻睁大了眼睛。这些诡异的脚印正是这遗像中女人的旗鞋踩出来的。
王宇不敢再呆在老宅中,连忙跑回去找三叔。听完王宇的讲述,一向沉稳持重的三叔也不禁战栗起来,嘴里嘟囔着:“冤孽啊,这都是冤孽啊!”说着,三叔从老木箱中取出一本破旧的线装书交给王宇:“小宇,这是咱们王家的家谱,那个女人是你高祖爷爷的谱系中的一个人,名叫幺幺红,本是个青楼女子,是你祖爷爷买的小妾。”
王宇的祖爷爷王希龄出生于清代,曾做过一任广平知县,为幺幺红赎身没多久,王希龄因得罪上司,被弹劾丢了官,便带着幺幺红回到了故乡。
原本一直住在乡下的原配夫人,眼中自然容不下这个出身青楼的小妾,说她是天生的扫帚星,还说要不是她,说不定王希龄也不至于丢了官。
这话刚说没人信,可时间长了,连王希龄自己也有点将信将疑,某天盛怒之下,把幺幺红锁在柴房中,每日只有两顿剩饭馊菜度命。幺幺红百口莫辩,一个冬夜,受尽委屈的她点燃了柴房中的稻草柴垛,烧了老宅,也烧死了自己。
据说幺幺红临死前发下了毒咒,要王家世世代代永不超生。说起来也怪,自此以后,王家竟然真的衰败了下去,王家大夫人也变得神神叨叨的,整日里总是说有鬼魂缠着自己,掐她打她踢她,半年后便因惊吓而死。就在这一年冬天,王家大夫人生的唯一一个儿子突然失踪,再也没有找到。
王希龄这才后悔对幺幺红太过苛刻了。为了赎罪,他为幺幺红修了一个衣冠冢,又找人给她画了一张全身像挂在家中。只是这样也没有阻止王家的衰败。
“那现在这脚印又是怎么回事?”王宇疑惑地问。
“听老一辈说,这幺幺红含冤自焚,鬼魂怨气太重,阴魂不散,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出来作祟,被她盯上的人都没有好结果。”
王宇心中一寒:“难道是盯上我了?”三叔吧嗒了一口烟,慢腾腾地说:“恐怕是这样。”
晚上睡在床上,王宇正要进入梦乡,突然感觉到肩头一沉,他低头一看,一只惨白发出绿光的手从床下伸到自己肩头,并且还在朝胸前心脏位置摸去。王宇再也承受不住,大叫一声昏死过去。
等他醒来,已是天亮。他躺在床上,床边站满了人。三叔关切地问:“小宇,你没事吧?”
王宇摇摇头,三叔问起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王宇回想起那惊魂一幕,不禁又是一阵心悸。当他把自己的离奇经历告诉三叔后,三叔沉默了许久,才说:“看来,幺幺红的鬼魂知道你是王家长子长孙,所以已经找上你了。”
“那可怎么办?”王宇担心地问。
“为今之计,只有把老宅的屋主改成你兄弟的,本来他也是想要拆老宅盖新房的,借机冲冲喜,也许能免除咱们王家的灾星。”
王宇想起先前的疑问:“三叔,你不是说高祖爷爷唯一的儿子突然失踪了,再没找到吗?那咱们这一大家子后人怎么来的?”
“当年祖爷爷唯一的儿子失踪后,便在亲族中过继了一个小孩。wǒ men这些兄弟都是那个小孩的后代。只有你们家这一支不是。希龄祖父死后不久,你爷爷回到了这里,说他就是那个失踪的孩子,并且拿出了证据。那是一件长命百岁的银锁,锁面上镶嵌着一块祖母绿。是希龄老祖当年在任时得的一宝。因为金贵,所以传给唯一的儿子,便镶在他的项圈上了。后来,经族中老人确认,他正是那个失踪的孩子。最后认祖归宗,又把老宅的房契地契改成了你爷爷的名字。”
听到这里,王宇才释然。“可惜,你爷爷在你爸十三岁时,遇到了幺幺红的鬼魂索命暴毙。就连你父亲也是大前年回来扫祭祖坟时,受了幺幺红的鬼魂惊吓,才……中了风的。”
王宇没想到父亲竟然还有这样的经历,不禁愣住了。想想父亲中风前确实回过老家一趟,而且回去后整个人就有些不对头了,只是他从来没有对王宇说起过。难怪平日他总是不让自己回来,这次要不是他中风发作,人事不知,三叔又催得急,王宇也不会瞒着父亲回来的。想不到,自己回来竟然遇到这种事情,真是让人骇然啊。
王宇依着三叔的主意,办了老宅宅基地更名无偿转让协议的事,又拿着协议准备带回城,让父亲盖个手印。坐在回城的车上,他心中仍然惴惴不安,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这样就能摆脱家族中的百年厄运诅咒了。
他靠在座位上,耳中充斥着陌生而又熟悉的乡音,不知不觉中听得有些入神了。
到了省城,王宇第一件事是打电话给自己的老同学李强。他在省勘测院工作,王宇通过他证实了自己刚才在车上听到的某个小道消息后,回了家。
他把协议读给瘫在床上的父亲听,又把自己这次的经历和某些想法全部说了出来。父亲老眼中流出浑浊的泪水,显然某些东西他也曾经想到过。虽然不能动弹,但他的思想还在。他看看协议,坚持让王宇帮他按下了手印。
王宇又回了趟老家。当他把父亲按过手印的协议书放到三叔面前时,三叔一家老小都面露喜色。
王宇冷冷地说:“三叔,说实话吧,你想要这块宅基地到底为了什么?”三叔尴尬地笑笑:“当然是为了给你兄弟盖新房结婚,再就是救你的命了。”
“别忽悠我了,我回去时听说省城准备打通龙山,建高铁,正好通过老宅,你是为了那笔不菲的补偿款和一个安置工作的名额吧。”三叔一下子僵住了。
“其实你如果早跟父亲或者我实说,wǒ men也会给你的。毕竟wǒ men家现在日子还不错,也犯不上为了这点钱和老亲戚们闹个红眼仇人似的。可是,没想到您竟然为此动了歪脑筋,装神弄鬼骗人害人。”
三叔的脸红一阵白一阵,一家老小都说不出话来。王宇推门而去。
在回城的车上听到乡党们的议论,他又问清了李强有关建高铁的几次传闻后,王宇就推断出其中有鬼。可是一想到闹鬼的人是自己的三叔时,他再也不想过问了。正如父亲挣扎着从喉间吐出的几个字:“毕竟是兄弟……算了。”在金钱面前,亲情竟然如此不堪一击。他不禁唏嘘不已。手机铃声响起,是李强打来的。
“王宇吗,建高铁的规划定下来了,为了打通大京九大通道,你家老宅那段改址了,可惜了。好大一笔补偿款啊!”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王宇最后看了一眼老宅,转身离开,再也不回头。